卿前远吃完晚饭，抱着球撩起衣服擦汗，坐回位置上的时候，讲台上已经坐了个三十来岁的女人。

女人把视线从电脑上移开，扫了一圈，见人都到齐了，站起身来。

“大家好，我叫陈君，是你们的英语老师。”

她盛气凌人地扫了圈班上的人，扫到卿前远的时候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卿前远总觉得她的目光里透出了一股怨恨和一丝遗憾。

陈君盯着卿前远，缓缓开口:“某些同学，不知道好好学习，就知道去外面瞎跑，搞得浑身是汗，学校是学校的地方，不是让你混日子的地方！”

卿前远莫名其妙的被阴阳怪气，头顶冒出一个问号，但也没在意，抓了把头发就掏出课本开始装样子。

上课十分钟后，陈君坐不住了，走下台转了圈，转到卿前远那里的时候，就看见卿前远摆了本书在桌上，手缩在底下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打火机。

陈君趁着卿前远没看见她，劈手把打火机抢了过来。卿前远被吓了一跳，抬头无辜的看着陈君。

陈君被他装乖的表情气到:“卿前远，在学校玩打火机？你有没有一点安全意识？去看看校规！”

卿前远有些奇怪她怎么知道自己名字，但也没在意，摸摸鼻子，把口袋里露出一角的烟往里塞了塞。

慕子昀瞥见他的小动作，心里有些诧异，想不到卿前远看着挺乖的，居然还抽烟啊？

卿前远好不容易把陈君糊弄了过去，趴在桌上很郁闷:“我第一天认识她就被搞了，以后英语课不好混咯。”

慕子昀没忍住笑了一下:“你说的好像不好混你就不混了一样。”

卿前远扯了扯嘴角:“哪能啊，其他的科目我好歹看得懂题目，英语一堆鸟语，老师点我名儿我可能都不知道。”

“你看得懂其他科目有用吗？不还是不会？”慕子昀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卿前远炸了:“什么意思啊？哥之前成绩很好的好不好？就是脑子退化了嘛。”

还没慕子昀开口，走到台上的陈君看见卿前远整个人趴在慕子昀桌上，火了:“卿前远，你干什么呢？你干脆扒你同桌身上得了。”

卿前远老老实实的坐直，人畜无害地抬眼和陈君对视。

陈君:“……”

陈君被他气到，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自己混日子就不要去打扰别人，你不学别人也要学。天天坐在那里不知道干什么，吊儿郎当的，你妈的性格你是没遗传到一点。”

听见陈君提到他妈，卿前远皱了皱眉，陈君怎么可能认识他妈？他妈都……走了那么久了。

卿前远越发觉得不对劲，他坐下摸出手机，斟酌片刻，最终还是给莫佳诚发了消息。

[你帮我问问卿国义，问他认不认识陈君。]

对面很快回了过来。

[干什么？]

[没什么，你问问。]

发完消息之后，卿前远把手机按灭，一点点垂下去，若有所思。

另一边，莫佳诚软磨硬泡，终于，卿国义发过来了一大段话。莫佳诚看完，犹豫了一下下，还是复制给了卿前远。

卿前远把那长段话看完之后，心情有些复杂，沉默许久。

他看着台上的陈君，她的身影渐渐和脑中的一段记忆重合起来。

卿前远妈妈叫喻槿稀，比陈君大了两岁，也比她高了两届。两个人住的很近，高三的时候，喻槿稀在无意中走进了一条小巷子，撞见了里面差点被□□的陈君。

女孩子皮肤白皙，遍布着青青紫紫的痕迹，两眼哭的通红，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喻槿稀着急忙慌地把老师喊了过来。

“那边的同学，你在干什么？！”

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盖过了女孩的哭声。她看见她背着路灯的光，校服整整齐齐，身上被裹了一层毛茸茸的光。那是她见过最耀眼的光。

后来喻槿稀的身后多了一个身影，每次“下晚自习，陈君就会穿过操场，跨越三栋教学楼来找她。

喻槿稀本来以为她们两个只是友情，至少她对陈君是的。直到陈君和她表白的那天。

“槿稀，我有话想和你说。”

喻槿稀转过脑袋，温和的笑笑:“什么？”

“我……我喜欢你。”

喻槿稀愣了，她看着慌忙无措的陈君，一时无言。

良久后，她才开口:“我考虑一下，行吗？”

即便被吓到了，她也依旧很温和。她下意识地不想对陈君发脾气，一股无力感从她心头升起。

陈君点点头，跑走了。

后面几天，陈君没再去找过喻槿稀，喻槿稀也一直没来找她。她本来想去问问的，可是上次她能和喻槿稀表白，已经花了她全部的勇气了，她不敢再赌了。

三个月后，陈君再次见到了喻槿稀。那是在夏天，她毕业了，没再穿着校服，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衬得她愈发温婉。陈君看见了她身上好像又有她初见她时的光芒。

喻槿稀对着她笑，眼里却带了点歉意:“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陈君看着她，没说话。

喻槿稀自顾自地说下去:“君儿，你长得漂亮，性格也好，你会遇到更好的。”

我都长得这么漂亮了，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吗？

陈君笑笑:“那……还做朋友，好吗？”

“当然可以。”

陈君看着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不要什么更好的，她就是最好的，好到，哪怕以后以朋友的名义看着她和别人过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可是某天半夜，她备完教案回到家中，累的趴在床上，看了一眼手机，接到了喻槿稀的死讯。

等她不要命地到了卿国义家里，只看见了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

卿国义手里牵着一个小孩，看着不大。陈君看着他和喻槿稀七分像的眉眼，笑了。

喻槿稀是自杀的，跳楼。

卿国义看着陈君，一边手忙脚乱地替自己辩解着，一边把手里的小孩推向陈君，溜之大吉。

卿国义和喻槿稀结婚四年了。第一年，喻槿稀就生了个儿子。第三年，她发现卿国义有了外遇。

那天半夜她提前结束出差，回到家时，看见儿子安稳地睡在房里，笑笑，替他掖了掖被子，走进了自己卧室，将卿国义和小三捉奸在床。

那晚一向温和的喻槿稀发了疯。她揪着卿国义的衣角，问他为什么。她高三和卿国义在一起，大学毕业就结了婚，从18岁开始，到现在，她25岁，七年，她之前从来不信所谓的七年之痒。

她觉得两个人能在一起那么久，怎么会有七年之痒。

可是现在，她信了。

卿国义跪在地上，对着她哭，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希望她能原谅自己。

他毕竟是喻槿稀爱了七年的人，喻槿稀还是心软了。

可是，有些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她一次次地质问卿国义，又一次次地原谅他。可是一些事情，终究还是瞒不住的。

她下班回家时，迎接她的不再是街坊邻居们的笑，而是一声声的议论。

卿国义的妈妈心疼她，每次去找那些老太太理论，被气的发抖。

久而久之，喻槿稀已经习惯了，她想，至少她还有儿子。

可是卿前远上幼儿园的时候，放学哭着跑回了家。

喻槿稀问他怎么了，他说，班上的同学都说他妈妈是个坏人，他很生气，然后和他们吵了起来。他们一直都说:“卿前远，我妈妈说你妈妈是个贱人。”

卿前远记得，那天他看见妈妈哭了，却还是笑着问他:“远宝，如果爸爸妈妈分开了，你跟谁？”

年幼的他毫不犹豫地答:“我跟妈妈”。

喻槿稀跟卿国义提了离婚。她什么都不怕，但是儿子是她唯一的软肋。

卿国义看见离婚协议书时，额角青筋暴起，把喻槿稀推翻在地。卿前远哭着跑上来，想给妈妈挡一挡，却被喻槿稀一把推开。喻槿稀狼狈的趴在地上，往日温润的女人此时毫无形象。她央求卿国义的母亲带着卿前远走开，看着那个不断回头的小身影，她笑了。

卿前远被奶奶拖着走开，再次见到他妈妈，就成了一具尸体。

他说过，他要跟妈妈的，可是……妈妈先不要他了。

那时陈君死死的攥着他的手，很疼，但他没有哭。

他明明想哭的，可是他看着地上的妈妈，他忽然又哭不出来了。

陈君脑子里浮现出喻槿稀穿着白裙子的样子。当时她的眼里满是光。

喻槿稀救了她，可是她救不了喻槿稀。

她牵着手里的小孩，不知到底该怎么面对他。

她想，她明明应该恨他的。那是害死她爱人的人，和她爱人的孩子。可是她恨不了，那么小的孩子，没了妈妈。他也是受害者，陈君要恨的，是一个不相关的人，可卿前远要恨的，是他的父亲。

年少的遗憾，大概，会成一生的遗憾。也许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道穿着白裙子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