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英尺的天边,应知白从高处坠落,将人间险恶炎凉冷酷无情收尽眼底,一路风霜雨雪走来,等坐到塔峰的时候白伽蓝已经返璞归真,即使满身风雪,却依旧从容淡定、安然平和,无悲无喜。
骆政川撂电话前的那一句话很对。
‘如果你没有能力保护一个女人,护她周全,那就放她自由。如果有,无论是险恶人间,还是花房温室,都不要让她受到伤害。’
他认识白伽蓝的时候,白伽蓝浑身光芒,手段凌厉,强大无比,就算他们现在深陷黑暗里,可一个摇摇欲坠,一个垂暮已久,就连应知白自己想不出有什么缘由能把人留住,他怕自己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能力。
但真把人放了,他做不到,他想象不到那一天。
这么想着,白伽蓝就看见恶狠狠的应知白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怒气冲冲走过来,一把她拽到了房间里。
王静雅和酒保两眼对视,大写一个懵字。
“他两这是又干嘛了。”
王静雅叉起了一口水果,“谁知道啊。”
应知白把人带进房间里,抵在墙之间,呼吸之间只剩温热。
“白伽蓝,我告诉你,现在你逃不掉了。”
几万英尺的空中,幽暗的机舱里,两个人的距离就只剩一毫厘。
白伽蓝听着觉得好笑,哪里来的古早霸总台词。
她问他,“应知白,你不累吗。”
这么多年,与父做敌,与姊不亲,孤身来往,满身霜雪,不近人情。
或许是因为长灯不明,又或许是因为话已说尽,白伽蓝卸下了几分往日的冷清,露出了几分真实的疲倦。
白伽蓝试图把人推远点,“飞机总会降落,一方机舱,困不住我的。”
“那又怎么样,至少你现在只能在我这不是么。”
应知白的心还是慌了,是啊,现在她还在这,可等机停降落呢?
应知白捏着她的耳垂,声音低缓,“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白伽蓝想都没想就要拒绝,应知白不给她机会,把人带到床前。
幽暗的静室内,飘散着雪松味,两个人眼睛此刻对视,是透彻的亮。
应知白的声音响起,“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总是被罚在静室写字,静室又闷又热,蚊子还多,我回回都装病,但是我...我的妈妈,总能拆装,告诉我,要是一直写不好,就重写,一直到我能写好为止。”
安慰这事应知白不是熟手,他磕磕巴巴的说着,一边看着白伽蓝的反应。
“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了,想耍无赖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来,我现在都还记得清楚,我妈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凶起来还挺可怕的。”
“然后她就搬来一张桌子和一尊像,点了香,坐在一边和我一起写,她写她的经,我练我的字,可我的汗没停,她的汗没出过。我问她为什么,她告诉我要静心,什么事情都不能过急,就算遇到了天大的事,也要胸中有轻重,不缓不重。就连刚刚的牌,也是她教我的,她和我说外婆家侄女已经会打这个牌了,给我气的一天之内就学会了,可她又淡淡的拍着我的头,告诉我,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无论路最后走什么样,都不要轻易的放弃。”
说到最后,应知白话已经飘到很远了,可声音依旧没停,犹如远洋里的一方孤舟。
“可是...她先放弃了,她把我一个丢在那个地方,刚开始的时候我是恨她的,后来有人跟我说,当年她是想带我走的,她甚至连那个人都愿意一起带上,但是后面不知道应清辉提了什么条件,有一个早晨起来我就在也没有看过她一面了。”
两人靠的很近,并肩的阴影把他半张的脸都藏着了,只剩些许落寞,和几分微不可见的脆落。
白伽蓝想说些什么,到最后只能拍拍他的肩,以示慰问。
今晚的两人,都有些反常。
这样的一面彼此都还是第一次,褪去了往日的阴郁和冷意,只剩温柔拥抱彼此。
白伽蓝一时间有点无措,她没有想到应知白会说这些话,还是和他母亲有关的话。
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说些什么。
可是话还没完,应知白从衣服里拿出一个玉观音来,“落水的那一年,正好过年,她买通了老爷子身边的人,让她把这个玉给我,后来不知道怎么了,被他知道了这个玉的存在,然后那个女人就又不见了,等我再见她的时候,她的嘴已经不能说话了,手筋也断了,再后来,我就在也没有收过我妈的礼物了,也在也没见那个女人。”
应知白到现在还记得应清辉说起他母亲时那个厌恶的眼神,他特地把那个女人丢到他的面前,然后再装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扮演着他的慈父形象。
而那个时候他已经学会了母亲教的一切,喜怒不定,不被拿捏,心事无人知,没有弱点。就算有,也要装作没有,必要时,亲手斩下。
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弱点,更明白了被人捏住七寸,死生不如。
可喜欢一个人,不能被视作弱点。
这件事,他没有错,她更没有,所以,他不会让她离开。
白伽蓝对于这样的事一点意外都没有。
曾经的白家莫过如此,只不过她比他要幸运些,长辈护佑,寄爱于一身,就算深陷泥潭里,也从来责怪过她一次,一句。
想到这,白伽蓝的泪不知怎么又滑了出来。
应知白还在说着,“你出身豪商,这样的事一定不少见,但是像应清辉这么狠的真不一定有,手上沾血,诛人诛心,如果没有完全脱身的办法,最好不要轻易尝试离开。”
“我没有吓唬你的意思,你那么聪明,在应家也见过不少应清辉弃子的下场,而且,你还有人在他手上,关是这一点,他就足够把你变得不人不鬼,所以,不要轻易离开。”
往事浮上,有温暖,有关爱,应知白的一句句似乎化作暖流,流进白伽蓝的心里,只剩染深了的颜色。
眼泪顺着面庞滑滞下巴,然后一滴滴的侵入深色的棉絮里,平静,且无波澜。
应知白知道她很伤心,如果不是伤到了最深,不会连哭泣都如此的难。
他和她都是把灵魂和躯壳剥离的一干二净的人,可此刻的虚无正在一点点试图挣扎,白伽蓝在疗慰,应知白又何尝不是。
提及过往,提及母亲,提及父亲,应家,无一不是心伤的最深处,可应知白依旧不确定白伽蓝会怎么选择,他不敢,他小心翼翼。
他怕到最后他护住她,又舍不得离开她。
机停落降的时候两个人都收拾好纷纷带着墨镜走下机舱,至于那些悲伤绝望,都留在了十万英尺的天空,随风而扬。
董王夫妇二人跟在身后面面相觑,不敢多问一句,深怕等下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可前来接机的董安宇就没那么幸运了,叽叽喳喳的围在双白身边的吵,“二姐,你干嘛戴墨镜啊,诶?少爷,你又瘦了?”
“诶?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呀。”
此刻的应知白心情差到爆炸,董王夫妇看着自己傻儿子往火坑里奔的傻劲决定装作没生过他,赶紧坐上后面的车并且捂好自己的眼睛耳朵鼻。
果然,没过一会,向阳花开的小花立马就枯萎衰败的跑来了,王静雅示意司机赶紧开车。
于是董安宇在一阵阵尾气中碎成了玻璃渣。
扬天大号,“苍天啊——”
车子驶向善水湾,白伽蓝坐在里面分外变扭,刚刚应知白在刻薄毒舌董安宇的时候她很有眼力见的逃离了现场,但是万万没想应知白误打误撞的也坐了进来,不但坐了进来,还没有说一句话,她慌了。
昨天晚上的话历历在目,她怕应知白一个反应过来,杀她灭口怎么办。
现在想想当时自己的反应真的是丢脸死了,明明有更好的处理方式,最后还被应知白拿人情摆了一道,绕来绕去,白伽蓝已经摆烂了。
她和应知白,也就这样了吧。
两人直到回到了别墅也没说过一句话,白伽蓝临了上了楼梯应知白才叫住她的名字,“白伽蓝。”
白伽蓝不明白的扭头,“我在。”
鼻梁上的墨镜已经取下,黑白分明的眸子皆是清醒,冷清绝艳的眉宇和薄唇,全副武装到骨子的白伽蓝还在。
应知白不耐烦的摆摆手扭过头,“又是这副死出,烦死了。”
董氏夫妇站在门口,提着行李两两相望,一切不明皆在眼眸中。
飞机盘旋的时候,董文坐在白伽蓝身边,有意无意的说了些话,什么应知白小时候就很嘴硬啊,脾气就很臭啊,等等一系列。
白伽蓝就静静的听,董文也不知道白伽蓝有没有听进去,但是还是说个没停,“那其实是因为夫人离开的早,而少爷那时候真的又太小了,他不得不学会伪装,直到无人能挡,无人可敌,所以,他和你说的那些是真心的。他是有真心的。”
白伽蓝看着窗外的景色,勾唇轻笑。
真心不假,但真心瞬息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