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抚摸着怀中人锦缎般的长发,似是终得他心底渴求的宁静。
虽然有一些小瑕疵,但他的桑桑被他找回来了。他的指尖不小心滑过她的眼角,意外地触上一片湿润,是她的泪。
他蓦地僵住,手顿在半空,喉间涩然:“……桑桑?”
“桑桑为什么死了?能不能别让她死。”静宁坐起来,面容伤心地仰视着他,眼尾水光未干,“阿珀……”
他下意识回道:“什么?”
“你救救她呀。”
“桑桑还在。你不记得了,你就是桑桑。”他的手握住她的肩,不自觉地用上了一点力道。
“我是桑桑吗?”静宁疑惑地睁大眼睛,她想思考与回忆,可一想到这些便觉脑中混乱异常,“阿珀,我头好疼啊。”
令狐玦冷眼旁观着,直至此时才幽幽说道:“静宁公主的散魂之症是强行与这具身体融合造成的,会日益严重,这也是为她好吗?”
“这只是个意外,能找到办法的。”他兀自强撑。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修为倒退,大概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呢,想好如何做了吗?”
令狐玦没接话,站在旁边的苏窈看了他一眼,未对上其眼神。她柔声说道:“我很钦佩玄公子的情深不悔,也心怜桑桑姑娘的遭遇,但是为了静宁公主,我们不能帮你。对不起。”
玄珀沉默了几息,忽地淡淡笑开:“即使我会杀了你们?”
勿用回答,苏窈以神情告诉了他。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和她的性子倒是有些像。既然如此——”
“其实玄公子从未打算杀了我们吧。”苏窈微微一笑,不等他回道,便又接着说下去,“你若是想直接带走静宁公主,又何必多此一举说出这个故事给我们听?其实你的心中也万般犹豫与痛苦对不对,桑桑的转世是否还是原来那个桑桑?她如果知道自己被困在这样一具躯壳里,不晓七情,从此浑浑噩噩度日,你觉得她会为之开心吗?”
“无论是桑桑或者静宁,如果你爱她,也并非只有这条路可走。谁说陪伴她、守护着她不算爱呢?要让她感到自由快乐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桑桑一直以来所向往的不是吗?”
待她说完,玄珀却是安静了一阵,随后低低说道:“可我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等来她。”
静宁伏在他膝上又睡了过去,长长的乌发覆盖住半边小巧精致的脸,如墨色的水一般淌下。他抬起手将她落在颊边的青丝慢慢挑开,温柔的眼,凝视着眼前人。
刻下的玄珀,已不是苏窈可以看清的,她能觉出他的矛盾与复杂,却对他心中的想法一无所知。
“玄公子……”她不禁上前一步,秀美绝伦的面上露出对他的担忧。
令狐玦轻轻皱眉,长臂一伸,隔着衣服抓上她的手腕,冷声道:“来了。”
苏窈尚未明白他的意思,便看见镜台后的玄珀朝她投来视线,神情极为认真地说道:“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错的。”
……完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当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蹦出来时,一股无法脱身的扭曲感瞬间席卷了她,失重的感觉随之扑来。眼前的空间景象四分五裂,光明被绞碎,她很快陷入一片沉沉黑暗,连令狐玦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知道。
苏窈漂浮在漆黑的空间中,伸手不见五指,她慌乱了一会儿强逼自己镇定下来,确定了她现在还处在玄珀的控制范围内。
他想要做什么?宋师叔是不是来救她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留下吗?”玄珀的声音在四周响起,一如既往的柔缓。
她的脑袋扭向左右,试图找出出口:“玄公子应该不是想杀了我?你难道是想用我的性命去换我师叔他们放你离开都城?”
玄珀轻笑一声,却又极快敛住:“这的确是我的想法。你们仙门之人太过霸道,容不下别的异族,我也是被逼无奈。”
见她一言不发,他接着说道:“至少我在遇见你之前都是这样的。”
“人心是肉长的,谁好谁坏本就是用心便能看清楚的事情。玄公子,不止我,还有很多人也同我一样,你以后会遇到的。”她十分诚挚。
“谢谢你,愿意对一个拿你性命作威胁的妖族不计前嫌地说这些话,如果不是因为我越来越虚弱,你恐怕会恨上我。”他的声音愈渐低了,像铸错之后的悔悟,也像无力回天时的惘然,“我会将她交给你,七日未至,一切尚有转机,她的散魂之症我亦会解决。作为报答,你可以提出你想要的,只要我有。”
连日来所忧虑的事情能有这般结局自然是她梦寐以求的,她并未深想,只向他讨了紫玉芝。
把东西给她后,玄珀忽然道:“劳烦你替我带句话,待她醒来时告诉她。”
苏窈点头,继而微笑:“你也可以亲自跟她说呀。”
玄珀的声音轻淡虚无,仿佛马上就要如烟散去:“今次一别,人间千载,她早已是轮回了无数次的陌生之人。”
“终究是我,慢了一步。”
他的桑桑死在了七十年前,这世上再无桑桑。
……
五月中旬,皇城里的宫人已经换上了夏衣,住在撷芳殿的静宁公主终于醒转过来。她像是做了一场深刻而真实的梦,梦中的记忆如此鲜明,令她醒来后不免失魂落魄了很久。
她去见了父皇,第一次在他那儿看到了父亲的“爱意”,也见到了太玄山的仙者们,他们人都很好,听说那个害了她的妖修就是他们杀死的。妖物被解决,心患已除,父皇对他们自然是感恩戴德,大加颂扬,若不是他们要启程离开鄱国,父皇怕是连功德堂都修出来了。
仙者们临走前,那位姓苏的仙姑送给她一粒种子。她把它种进一个小小的花盆里,放进撷芳殿,日夜看护,最终它在一次满月夜破土而出,探出了细嫩的绿芽。
静宁抱着花盆坐在宽阔的窗台上沐浴着月光,夜风送暖,檐下金铃轻轻晃荡,铃舌撞出空灵悦耳的清音。
她想去摸一摸怀中那幼小的芽,却又在它半寸之外停住,似是怕它受伤。
“我原谅你。”她对着绿芽说道,“你听到没有,我原谅你啦。”
月色愈发朦胧温柔,她的胸膛突然传来一股奇异的感觉,炙热又无比强烈,像是两个人的心贴在一起跳动。
她不禁将怀里的花盆抱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