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浓厚，无垠天幕之中有着几点繁星。
纪梵望着远方，庄亦白则是目光一刻不曾偏离地盯着他。
庄亦白想：那他这么说，应该是，喜欢吧？
纪梵并没有看出他的想法，转过头问：“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
这个问题，或许会非常破坏氛围。
他探究同意的目光实在是真诚，庄亦白想不出拒绝的话，下意识说：“你问。”
“你在杭城认识的那几个人，是什么身份？”
这不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庄亦白开口的同时，纪梵绷紧了身体。
“林非繁家里是做生意的。天荟、CBD那一片大厦、高级住宅区附近的地皮，都是他们家的。”
“艾诚他爸是市长，他妈是高知分子。”
“夏影和林非繁家里差不多，也算是做生意。只是没有做到像地头蛇的地步。”
纪梵放在腿上的手条件反射地跳了跳。
他早就想到了，也早就料到了这些人有多么厉害的背景。
庄亦白说完后，悄悄忐忑地观察纪梵的脸，怕看见他瞬间冷淡下来的表情。
纪梵没有多余的其他表情，他说：“算了。是我没什么聊天的天赋。聊这些话没意思。”
他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庄亦白见他这样，知道可能是时候要走了，嘴唇也碰上了杯沿。
“您好。给您上一份甜品。”店主端着一份青提蛋糕切件上来，“刚刚打扰到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
庄亦白瞄向那位受害者，纪梵一手撑着脸，也在看他。
“你吃吧。”庄亦白把蛋糕推过去。
纪梵脸上淡淡笑着：“我不怎么喜欢吃。你吃吧。”
他的手指白皙细长，骨节分明。庄亦白也就不推辞，拿起勺子。
纪梵发现对面这位少爷埋头吃蛋糕时并不注意什么细细品尝，几口下去，一份切件就被吃完了。
庄亦白吃完后抬起头，起身用眼神示意纪梵离开。
但对方并没有动作，脸上的笑意更浓。
他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漆黑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
庄亦白看懂了他的暗示，立刻拿起手机看脸。
果不其然，鼻尖上沾到了奶油。他倾身到纪梵那侧拿纸巾，一股属于对方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情不自禁地多吸了几口周围的空气。
纪梵一手撑在桌上，站起来。
两个人并肩走到外面。纪梵长得并不矮，粗略算着和一米八也差不了多少。身边的庄亦白更是一眼就能看出从小到大的营养非常到位，几乎接近一米九。
他们年纪都不大，自然没有那种夸张的肌肉。庄亦白的肩膀宽阔，腰线精瘦，很明显的倒三角身材。
从咖啡店出来，这附近是居民小区和城际公园。一路上走来，能看到不少人牵着宠物，肉眼可见的开心和幸福。
纪梵的注意力从一条条小狗或小猫身上掠过，眼睛越来越往旁边偷瞄，整个头也就在无意识间转了过去。
他的脚步放得很慢，十一月底的深城也没有任何要变冷的迹象。街上很多人还是穿着短袖，至多不过添一件薄外套。
庄亦白默默地发现了纪梵很喜欢宠物这个事实。
然后他也懂得了一点纪梵：说还好就是挺喜欢，要明白他的保留才行。
他要好好把握和纪梵相处的时间。
城市漫步让人放松，接连关于竞赛的焦头烂额的事情也随着呼出的每一口气变得没那么难起来。
来深城，确实是对的。
那还会遇到身边这个人，是不是命运呢？
庄亦白目送着纪梵回去，然后回了家。他现在已经和虞紫杏住在一起，只是他妈妈还挺喜欢夜不归宿的，所以当他回到家，只有两只宠物围上来。
一只小巧的博美犬，还有一只英短猫。围在庄亦白脚边，他轻轻拨开，开了灯后在家里喊：“小爱？小爱！”
一条陨石边牧这才慢悠悠地出现，朝着庄亦白“汪”了一声。
他坐在了地毯上，招招手示意这三只小猫小狗过来。
“和你们商量个事情。”庄亦白压低了声音。
“过几天，哥哥还想约自己喜欢的人出来。带你们一起出去，听我的话，也听他话。不要乱扑人，不要舔人，知道了吗？”完全是一副和人商量事情的样子，但庄亦白说的很认真。
三只宠物都用了各自的语言答应下来，庄亦白怕它们还是没听懂，又重复一遍，并让它们点头。
三只宠物又是点头。
庄亦白起身去给它们放粮，一边倒水一边忍不着地笑出了声。
——
从海洋馆那天后，庄亦白和纪梵一直在手机里保持着联络。纪梵的手机屏幕使用时间里，微信已然站到了第一。
洛扬舟看了眼时间，哀嚎道怎么就十二月了，自己的论文大纲根本都还没有弄好。纪梵虽然心里的想法和洛扬舟差不多，但好歹没说出来。
两个人都被这个竞赛折磨得失去了精气神，纪梵那张脸在每日每夜的摧残下也出现了黑眼圈，最习惯的动作已经变成了撑脸发呆。
洛扬舟也撑着脸，喃喃说：“要疯了要疯了……”
纪梵没力气开口说话，躺在躺椅上休息眼睛。
“纪梵。我觉得我还是得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然要疯了。”
纪梵赞同地给他点点头。
于是这天一大早，洛扬舟又不见了影子。
【洛扬舟：宝贝吃饭了吗？要不要出来吃饭？烧烤砂锅粥大排档等你哦。】
【洛扬舟：还有我的几个朋友，要不要认识一下？】
一直到傍晚，日头落下建筑间的间隙，留下无边灿烂的晚霞后，纪梵才收到洛扬舟给他发来的信息。
他早就习惯洛扬舟这副花花公子样的派头，打字回答：
【纪梵：不用了。我吃别的。】
【纪梵：你们玩得开心。】
收回手机，再看眼时间，接近七点了。
他走到南山科技园外的一家便利店，拿了一盒饭就去结账。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凑巧还是别的，纪梵一出门口，就看见一个熟人站在路对面，手上牵着三只宠物，非常灿烂地对着他笑。
是庄亦白。
庄亦白继续微笑，微拉了拉牵引绳。边牧最先反应过来，马上开始躁动起来，一边对着纪梵汪汪叫，一边努力地想要朝他那边跑去。
纪梵等没了什么车才走到庄亦白身边，垂头问：“在遛狗？”
英短坐姿端正，一双大眼睛寸步不离地盯着纪梵。
博美则是自发地绕着他们的腿走来走去，然后扒住纪梵的裤子，前身站立起来。
“它们在家太无聊了，带着出来逛逛。”
庄亦白和纪梵肩碰肩靠着，他瞄见纪梵手上的盒饭，开口问：“你没吃饭？”
“刚准备回去吃。”纪梵摇了摇手里的盒饭。
“我带你去吃。别吃这个了。”庄亦白空出一只手，单手牵着三只宠物非常考验臂力，看样子他很快就要被拉走。
纪梵：“我帮你牵一只吧。”
庄亦白点头，自然地把英短交给了他。
纪梵手上的盒饭被庄亦白拿走，他还牵着的一条博美一直不停地回头张望，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纪梵。
“你累吗？”
庄亦白闻言立刻停下，回头说：“有点。”
博美的牵引绳也被他交给了纪梵，剩下一只陨石边牧被庄亦白牵着。
就这样，纪梵牵着两条宠物，亦步亦趋地跟在庄亦白的身后，朝着他开来的那辆车走去。
黑车朝着往南的方向开去，开到了一家饭店。庄亦白给纪梵点了菜，看着他吃完，又开车去了一座公园。
公园的门口是一只卡通的拉布拉多犬仿真塑像，写着“深城宠物公园”。
庄亦白和纪梵各自牵着宠物，慢步走进去。晚上的这个公园并没有很少人，恰恰相反，围绕着中心湖向外的，是一排排的路灯。
这里不止有年轻人，还有小孩、老人。大家的统一特点，都是身前都有或大或小的动物。
陨石边牧一路上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纪梵站在庄亦白身后远一些的位置，含笑着看他和边牧被围在中间。
几分钟过去了，庄亦白牵着边牧转过身，走到纪梵面前：“去湖边？”
“好。”
在湖边草坪坐下来，牵引绳一松，边牧便自动走到了纪梵身边，和另外两只一样，找到纪梵的腿趴下。
庄亦白看着他被环绕着的样子，难抑嘴角笑意。
“它们是你什么时候养的？”
庄亦白：“我妈养的。它们还挺喜欢你。”
纪梵的手轻轻抚着边牧的头，说：“阿姨很有情调。”
庄亦白坐在他身边，陪他看着天：“我本来还以为，我们可能还要陌生一阵子。”
“但是。也就一个星期左右，我就感觉或许是母子连心，一丝丝陌生都消失了。”
纪梵浅笑道：“那很好。”
“你知道，深城和港大，隔了多远吗？”
庄亦白一愣，刚在脑海里想要测算下距离。就听见纪梵继续说：“489公里。是我要去的地方。”
“我过的其实，也就那样。并且，在杭城遇见你们，我过的就开始没那么好了。”
“我本来以为，你也就跟个二世祖一样。说我清高，说我眼高于顶。其实你们才是最贴切这些词的人。但是，我现在发现，好像不是那样。
仅仅是看你而言。”
“庄亦白。我想跟你说，我也就是个普通人，比起你来说，我连棵草也不如。我想要去远点的地方，想要走自己的方向，这些甚至算不上远大的愿望，难道就这么不可能实现吗？”
庄亦白不可避免地为他而感到痛彻心扉，刚想要出口道歉，就又听纪梵的话：“现在的你。让我感觉，我好像对你是有偏见的。”
“你其实也不用和我道歉。”
是一番没什么浓厚感情的话，却让庄亦白窥见了一点纪梵的苦。
他不知道纪梵到底吃过多少苦，对于任何一个普通人而言，他们这些人的身份是一辈子也比肩不了的。
最好的结局是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要经历了多少磨难，才能平静地说出自己连棵草也不如呢？
他们现在这样的关系，还是庄亦白不敢提起的三个字，和纪梵没有明面说出来的一个字。
但是都心照不宣。
所以，其实庄亦白带给纪梵的，更多是麻烦和困扰。
博美钻进了纪梵的手臂，摇晃的尾巴轻柔扫过他的皮肤。
“但是。我现在和你在这里，感觉你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没那么过分，也没那么像以前那样，让我讨厌。”
“你其实，还是挺好的。”
纪梵轻松地望着天，仿若这一刻，他脚下拖着的沉沉锁链已经断裂，浑身轻松。
庄亦白说不出什么话，坐的更靠近纪梵了一些，手犹豫着，抱上了他的手臂，脸轻轻贴上纪梵的肩。
他和另外三只宠物一样，都黏在了纪梵身上。
庄亦白小声说：“十二月了。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
“嗯。”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你接受我吧。”
“…好。”
“我不会再那样了。”
“嗯。”
纪梵的手机屏幕亮了亮。
【纪凌：纪梵在不在呀？还有一个星期就过生日了，想要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