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平喝了口热茶,看着他们俩,眼睛里泛着泪光,微微笑道:“你们两个今天很棒。”
楚珣捧着杯子,撅着嘴小声说道:“那以后如果迟到了,可以不罚站上课么?”
好似一提到迟到,杨国平就会变得严肃起来,“不可以,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不然只会永远不长记性,有的错,犯不起第二次……”
两个小孩听着这样的大道理并不在意,只当是老师们平常总爱讲给学生听的。
楚珣习惯性地看了下电子手表,看到空无一物的手腕,才想起,手表进水坏掉了。
下午14:10考数学,中午两人吃完饭就出了门,走到学校去大概都要半个多小时,谁知路上出了这么个意外,一来二去的肯定花了不少时间,手表坏了,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老师,现在几点钟了啊,下午还有考试呢。”
杨国华打趣道:“怎么,怕考试迟到,上我的课就不怕迟到了是吧?”
楚珣讪讪笑了,“哈哈,这不是期末考试吗,迟到了卷子就写不完了嘛,到时候考得不好,我爸肯定得说我了。”
其实楚珣的父母压根就没管过他在学校的成绩如何,每次考完试,都只是随口一问,考了多少,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楚珣也并不是特别在意自己考得如何,唯独在意的是怕自己考得太差,在班上会很没有面子,所以成绩一直都还保持着中上的水平。
“不急,看你俩,应该出门还挺早,待会儿跟我一起去学校就可以了,不用担心迟到,现在还早,把姜茶喝完。”
俩小孩乖乖地坐在沙发上喝着热乎乎的姜茶,差不多到点了,杨国平喊着他们俩一起去学校。
走到门口时,楚珣还穿着老师家里的拖鞋,自己湿透的鞋子摆在门口,此时杨国平从一旁的鞋柜里拿出了一双球鞋,放在楚珣脚边,看着他光溜溜的脚丫,又跑到里面的卧室里拿着一双加绒的袜子递给楚珣。
“鞋子可能会有点大,你穿这双袜子再穿鞋,应该刚好。”
齐帅又想起了刚才电视机旁摆的几个相框,幸福和谐的一家四口,但这个屋子里在他们进来后,就没看到过相框里的其他三人,按理说,起码女主人会在家里。
但这个屋子里,空荡荡的。
楚珣换好了鞋袜,三人一起下了楼。
齐帅看着楚珣身上的衣服和鞋子,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终于开口问道:“老师,您家里怎么就您一个人啊?您给楚珣的衣服和鞋子是您儿子的吗?”
三人走到了杨国平的车前,伸手开门的他,听到这样两个问题,愣了一下,雪好像下得更大了,伸出的手用力地捏了捏,开了门,坐了进去。
两个人也钻进了后座,杨国平抬头瞟了一眼车内后视镜,看着两个孩子靠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
杨国平发动了汽车,习惯性地打燃火机,从口袋里拿出烟叼在嘴巴里,火苗离烟很近了,后车座小孩细语的声音打断了他这个动作,随即把烟和火机丢在了一旁,朝后视镜看了一眼,像考虑好了似的,回答起刚才的那个问题,“我跟我爱人分居了,大儿子在部队,小儿子前年去世了,我一个人住在这。”
两个小孩子被一个大叔口中蹦出来的几个词搞蒙了,顿时收了声。
分居?
去世?
部队?
一个人住?
小孩子无法理解这么几个字描述着怎样的生活,但每个字无不透露着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他的日子该是多么的孤苦伶仃。
一个人住,从小到大都有人陪伴在身边,齐帅和楚珣如何能想象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他们觉得一个人太过于遥远又或者是从未想过。
去世,杨国平的小儿子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没有这个人了。楚珣和齐帅只在照片上见过这个人一眼,对于他们俩来说,某种程度上这个人确实不存在过。
对于不认识的人,未曾见过面的人,我们对他们的死亡,并无太多伤感。可是一旦建立了某种联系,人的伤感好似空气一样,一下子包裹着自己,将自己也带进了那片伤感的旋涡里。
两人不知该说些什么,车子里明明没有老师抽过的烟雾,但却有一种沉闷的气压将两个人压住,不敢抬头向前看。
下雪天,路滑,车开得比平常慢很多。
杨国平还是没忍耐住,将车窗打开了些许,点燃了香烟,一口有一口地抽着。
他并未想要得到两个小孩的回应,像是被憋了很久似的,打开了话匣子。
烟灰洒落了一点在他的黑色夹克上,他并未在意,“前年暑假快结束那会儿,那天突然降温了,阴天,风还挺大,我爱人在厨房做饭,我在准备开学的一些工作,小梁想去楼下溜冰,让我陪他一起,我让他先自己下去玩,说十分钟后就下去陪他。”
香烟已快燃至滤嘴,杨国平用力吸了一口,丢向了窗外的街道上。
“十分钟很快就到了,学校那边又突然给我打电话确认工作内容,耽搁了五六分钟,等我下楼去找他的时候……”说到这里,杨国平的声音都开始有些颤抖,“只看到有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在那边大叫,说‘有人掉河里了,有没有人啊!’,听到声,我就立马跑了过去,心里祈祷一万遍不要是小梁,可是我跳下去把人拉上来后,那没了气的孩子,就是小梁。”
他记得当时自己疯似的抱着孩子哭,然后又大声吼着那中学生,为什么不救他的小梁,又问小梁怎么掉下去的,中学生给他解释了许多,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小梁已经不在了,如果他能陪他一起下来,如果他能按时下来,没有如果……
窗外的风吹得人眼睛生疼,男人的眼睛红地泛着血丝,眼角湿润。
后座的两个小孩安静地听老师说着话,或许是看着驾驶座的人的背影太过凄凉,两个小孩绞尽脑汁地想了一句话,试图安慰老师。
“节哀顺变,老师,你别难过。”
楚珣跟着家人走亲戚参加葬礼的时候,经常听人这么说话,就以为能起点什么作用。
这样原本客套生硬的说辞,经两个小孩说出口,被杨国平听着,好似也确实能安慰到他点什么。
杨国平抹了一把脸,淡笑道:“没事,老师看到今天中午你们的行为,觉得很骄傲咧,两个小孩救了两个小孩,你们比老师厉害哈哈。”
人死不能复生,都是命罢。他可以释怀儿子的离世,但不能原谅自己的失约。
平常被老师夸奖,楚珣一定会很开心,但现在,他突然明白老师为什么总能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为什么总是惩罚迟到的学生,以及刚才中午对他们俩说的话,有些错,犯不起第二次。
自这之后,楚珣再没上学迟到过,上数学课更是最积极的一个。
老师一进来,楚珣就笑着打招呼:“杨老师,早啊,嘿嘿。”
杨国平看着他,好笑道:“今天差点迟到了是吧。”
!
楚珣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收住了,抿着嘴巴,随即又嘿嘿笑着,“哎呀,老师,这不是没迟到吗。”
“早自习,大家做一下练习题,待会儿我点人上来做题啊,课代表把数学作业收上来。”
课代表每次趁着这时间摸鱼,不做题,从第一组一个一个的收。
楚珣和齐帅两个人离讲台近,每次交作业直接上交给老师,左右两大护法的专属特权。
秦贺从书包里拿出数学作业后,发现包里并没有语文作业,他明明记得,昨天写完之后就放进书包里了,不可能是自己没收进去。回想了一下,昨天去过他房间的只有楚珣了,于是便决定等下自习后去问问他,有没有拿自己的作业。
数学老师改着改着就把齐帅喊了过去,“你跟着楚珣天天一块玩,你这数学成绩,我从上学期看到现在,你是一点进步都没有啊,齐帅。”
“老师,是你要求太高了,我之前都不及格呢,现在我都能过60了!”说完还略有点得意。
数学老师看他这幅得意的面孔,立马让他上黑板去做题了。
看着他磨蹭了半天,还写不出来,楚珣笑着骂他:“蠢猪,丢你哥的脸!”
齐帅回头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说:“鱼哥,快快快,教我,这个我真写不出来。”
楚珣看着他求自己的样子很是愉悦,把答案写在草稿纸上,捏成团丢给了他。
数学老师看着他写出了正确答案,又气又好笑,“怎么,你作业上写不出来,黑板上就写出来了是吧?以后每次黑板出题,就都点你上来写算了,不能把你的能力泯灭在作业本上。”
楚珣在一旁听着牙都要笑掉了,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脸都憋红了。
“楚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他递的答案,你现在能帮他有什么用,你得把这道题给他教会了,那才是帮他。”
早自习结束了,没等楚珣喊人,齐帅就拉着他去了小卖部。
“饿死我了,走走走,快点,先买点吃的,我跟你说,那个Q点真的好好吃,鱼哥。”
等秦贺准备过来找人问作业的事,楚珣早跑的没影了。
组长来找他要作业的时候,他只能说没带过来,组长也没多说啥,把他的名字记上了。
两个人一人叼着一根热狗走进教室,还没坐下,组长就跑了过来,“快点,你俩的语文作业!”
楚珣幸灾乐祸的笑着:“哈哈哈哈哈,齐帅又没带作业。”
“唉,不管他了,你的呢?”
楚珣咬着热狗,去翻书包,翻了半天,没有找到自己的语文作业,以及秦贺的。
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