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最终降落在靠近中华街的一处隐蔽楼顶,剧烈的气流将丹羽静彦的羽织下摆掀起,他刚踏出舱门,就被呼啸的狂风逼得后退半步。
“三号安全屋就在这栋楼的地下二层。”
源稚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时一只温暖的手臂已经环上他的肩膀。灰蓝色的羽织在风中翻飞,像一道屏障般挡在他身侧。
“乌鸦已经安排好了接应,我们先下去,走这边。”
丹羽静彦点点头,天台上的狂风几乎让人睁不开眼。他下意识攥紧羽织前襟,昂贵的布料在指间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源稚女的手臂稳稳环住他的肩膀,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他感到束缚,又提供了足够的支撑。
“小心阶梯。”源稚女凑近他耳边提醒,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通往消防通道的铁梯在狂风中不住震颤,锈蚀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丹羽静彦刚踏上第一级台阶,整段铁梯就剧烈晃动起来。一颗松动的螺栓从锈蚀的接口处弹跳而出,在金属网格上叮当作响。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等待这阵狂风过去。
“别着急。”源稚女的手臂从后方环住他的腰侧,“先适应一下高度。”
丹羽静彦低头看去,锈蚀的金属网格在脚下形成一个个菱形的空洞,透过这些孔洞可以清晰地看到数十米下的地面。一阵突如其来的侧风掀起他过大的羽织衣摆,重心不稳的瞬间,他条件反射地抓住了冰凉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别往下看。”源稚女的手臂立即收紧,另一只手稳稳扶住他的腰间,“跟着我的节奏走。”
灰蓝色羽织的袖口扫过他的手背,带来熟悉的线香气息。丹羽静彦注意到源稚女手腕内侧有一道新鲜的擦伤,细小的血珠还未完全凝固——想必是刚才保护他时留下的痕迹。
铁梯在两人重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丹羽静彦闻到源稚女羽织上残留的线香混着血腥气的复杂味道,这让他想起神社里那些被雨水打湿的苍柏。
“很好,就这样保持住——”
第三级台阶突然松动,他踉跄了一下,源稚女立刻将他往怀里一带,“咔”一声轻响。丹羽静彦感觉有什么硬物抵住了自己的肋骨。低头看去,源稚女藏在羽织下的太刀刀柄正硌在他胸前,缠柄的深蓝色丝绳已经磨得发亮。
“抱歉。”源稚女微微松开手臂,却仍保持着保护的姿态。他的睫毛在风中颤动,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当他们终于踏上平台时,消防通道的门锁突然弹开,乌鸦的身影在门缝间投下一道锐利的剪影。他单膝跪地的姿势让黑色西装裤绷出凌厉的折痕,右手按在左胸的世界树徽记上——那是卡塞尔学院执行部的标志。
“稚女先生。”乌鸦的声音带了几分紧绷,“稚生先生正在和楚先生交流情报。”
——就在十分钟前,直升机刚刚降落时,源稚生是第一个跃出舱门的。他深灰色的袴裾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落地时甚至没有一丝晃动,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插地面。
源稚女的手臂依然保持着保护的姿态,但丹羽静彦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年轻家主的拇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缠绳的接缝处。灰蓝色羽织的袖口随着这个细微动作轻轻摆动,露出内衬上暗绣的十六瓣菊纹。
“哥哥在哪里?”源稚女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他指尖微微用力,在丹羽静彦肩头留下几道不易察觉的褶皱。
乌鸦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黑色西装在昏暗的走廊里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稚生先生在地下三层的核心会议室,陆先生拔了剑……稚生先生正在和他对峙。”
“陆鹿?”源稚女居然觉得一点儿也不意外,“他要是没动手,反而不像他了,楚君没拦着?”
“楚先生没表态。”乌鸦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微妙地闪烁了一下,“而路先生正在给陆先生递茶。”
走廊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楚子航没有的确表态,但让路明非递茶,这有何尝不是默许?
源稚女的手指停在刀柄上,指节微微泛白。丹羽静彦看见他唇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那笑容让他想起薄冰下涌动的暗流。
“递茶?”源稚女轻声重复,灰蓝色羽织的袖口无风自动,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源稚女唇间溢出。他松开按住丹羽静彦肩膀的手,转而抚上自己的刀鞘。指尖与漆器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异常清晰。
“看来楚君和路君是打定主意要旁观了。”他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落地,但丹羽静彦注意到他的手背上浮现出淡青色的血管纹路。
“带路吧,再晚些……”羽织下摆扫过地面,内衬的十六瓣菊纹在昏暗中一闪而过,“哥哥和陆君怕是要把会议室拆了。”
乌鸦已经起身,黑色西装在昏暗的走廊里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右手按在耳边的通讯器上,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紧急通道已经准备就绪,但需要绕开主电梯井。”
源稚女微微颔首,灰蓝色的羽织下摆随着转身的动作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他伸手轻轻扶住丹羽静彦的后背,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跟紧我。”
走廊尽头的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狭窄通道。乌鸦率先踏入,手中的战术手电照亮了布满灰尘的阶梯。丹羽静彦注意到台阶边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已久的血迹。
“几年前留下的。”源稚女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当时有个叛徒想从这里逃走。”
他指尖在墙壁上轻轻一叩,隐藏的照明系统突然亮起,照亮了墙上密密麻麻的弹痕。
通道内的空气凝滞而潮湿,混合着铁锈与火药的气味。丹羽静彦的脚步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而走在前方的源稚女却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只有羽织扫过台阶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提醒着他的存在。
通道尽头的应急灯突然闪烁起来,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如同某种不安的预兆。丹羽静彦的指尖擦过墙壁上一处新鲜的刮痕,金属碎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到了。”乌鸦停在最后一级台阶前,执行部制服的袖口微微抬起,露出腕表表面反射的幽蓝光芒,“两位稍等片刻,我先——”
“不必。”源稚女的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灰蓝色羽织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如水般流动,“没有叠加「时间零」,陆鹿的剑比他的脾气慢三秒。”
源稚女说这话时,左手无名指正无意识地在刀鞘上画着半圆——那是剑术起手式的轨迹。墙上的弹痕在此时显得格外刺眼,那些放射状的裂纹像是冻结在混凝土中的黑色闪电。
沉重的防爆门在乌鸦的虹膜认证下无声滑开,会议室内的灯光如刀锋般劈入昏暗的通道。刺眼的白光里,旋转的打刀割裂空气发出凄厉嗡鸣——源稚女灰蓝色的羽织下摆尚在飘动,刀锋已擦着他耳际掠过,削断的几缕黑发在灯光中缓缓飘落。
“当!”
金属刺入混凝土的闷响震得耳膜发痛,钉入墙面的打刀仍在高频震颤。刀镡上刻着「八幡」二字——这是朝妻正吾从不离身的佩刀。
会议室已是一片狼藉。源稚生深灰色的袴裾在气浪中翻飞,「蜘蛛切」的刀鞘正抵住陆鹿喉咙,而陆鹿的「引风」正横在源稚生肋间——两人保持着这个致命姿势,而二人脚下,路明非以一个滑稽的姿势趴在地上,手里还死死护着半套幸存的越前烧茶具。
“哥哥。”源稚女这一声轻唤让空气骤然凝固,源稚生握刀的手纹丝不动,但丹羽静彦看见他后颈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陆鹿抓住这瞬息间的破绽后撤半步,「引风」在空气中划出雪亮弧光——却被突然飞来的茶匙击中手腕。
“适可而止。”
楚子航的声音从阴影最深处浮现,他保持着跪坐姿势,未出鞘的「童子切」安放在膝头,刀柄上缠绕的旧绳结在暗处泛着血色的光泽。整个会议室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仿佛有看不见的蛛网在灯光中蔓延。
源稚生背对着门口,右手虚按在「蜘蛛切」鞘上,“久别重逢,陆君的剑术进步了。”
路明非突然从茶几下探出半个脑袋,额前的碎发被冷汗黏成一绺一绺的。
“那、那个...要不先喝口茶?”他手里还捧着那个被他拼尽全力护住的茶壶,“这茶还是热的哈哈哈哈……”
楚子航的黄金瞳微微转动,路明非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般噤声。他试图去拿茶杯的手指抖得厉害,杯盏在托盘上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要不咱们改天再打?学院食堂新开了家重庆火锅……啊不是!”他慌乱地改口,“我是说静彦小弟的事更重要……”
源稚女的折扇“唰”地展开,扇骨在灯光下划出十二道银线。金箔压制的十六瓣菊纹随着手腕翻转流光溢彩,却在某个角度折射出刀锋般的冷光。
“路君,你的裤链……”他善意提醒道。
路明非吓了一跳,低头时手肘撞翻茶盘,碎瓷呈放射状炸开。楚子航起身带起一阵微风,「童子切」出鞘三寸的寒光将满地狼藉照得纤毫毕现。
“人到齐了。”楚子航的目光缓缓扫过丹羽静彦——那件明显不合身的墨绿色羽织拖在地上,驼色围巾几乎裹住了半张脸,最后停留在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上,“蛇歧八家的安全屋什么时候改建成托儿所了?”
路明非正偷偷捡着地上的碎瓷片,闻言手一抖,刚拼好的茶杯又碎成了三瓣。
“晚上好,楚先生。”会议室开了空调,丹羽静彦拉下驼色围巾,露出一张苍白却平静的脸,他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我是赤羽,初次见面。”
楚子航“嗯”了一声,黄金瞳微微转动,目光如刀锋般从少年脸上刮过,最终钉在源稚女身上。空调出风口的百叶窗轻轻摆动,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切割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我来说吧,稚女不清楚这些旧事。”源稚生随手拨开散落的碎瓷片,松绿色袴裾下摆在团席上铺开,他落座的姿态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手指有节奏地轻叩「蜘蛛切」刀鞘,漆器与指节碰撞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我或许没有说过静彦的身世?”
路明非保持着蹲姿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半块越前烧瓷片,陆鹿的剑尖垂在地面,映出天花板上跳动的灯光。只有楚子航依然挺直脊背跪坐着,「童子切」安放在膝头,刀柄缠绳渗出暗红。
源稚生解开纹付袴最上方的琥珀纽扣,从内袋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边缘有被海水浸泡过的皱褶,画面里东京湾的浪花在夕阳下泛着玫瑰色的光。
“静彦是绘梨衣在东京湾里救下来的,”他指尖轻点照片中那个浑身湿透的少年,“木木的,像个小哑巴跟在绘梨衣后面。”
照片上的上杉绘梨衣穿着浅葱色浴衣,正弯腰给瑟瑟发抖的少年披上羽织。她垂落的发丝间隐约露出颈后淡青色的血管,而那个被救起的少年——曾经的上杉静彦——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惊,右手死死攥着上杉绘梨衣的衣角,指节泛白。
空调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暖风从出风口喷涌而出。会议桌上那张泛黄的照片被气流掀起,打着旋儿飘向半空。丹羽静彦条件反射地伸手,照片轻飘飘地落在他掌心。
记忆的碎片突然翻涌而上——冰冷刺骨的海水,模糊的视线里晃动的橙色救生圈,还有那只伸向自己的、戴着银铃手链的手。
当时上杉绘梨衣也是这样笑着,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那天东京湾起了大雾,”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袖口上一道不起眼的裂口,“绘梨衣非要去海边捡贝壳。你们知道的,她决定的事谁也拦不住。”
路明非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往事。楚子航的姿势依然挺拔如松,但按在刀柄上的拇指不自觉地摩挲起那道暗红色的缠绳。
“潮水退得很远,露出平时看不见的礁石区。”源稚生的目光穿过会议室,仿佛望向遥远的彼方,“绘梨衣在礁石缝里发现了他——浑身是伤,裹着一件破得不像样的病号服,像条搁浅的小鱼。”
丹羽静彦的睫毛颤了颤,他发现自己居然想起了那个画面——潮水退去时发出气泡破裂的细响,还有女孩哼唱的童谣,像一缕阳光刺透深海。
“带回去才发现问题。”源稚生突然用刀鞘轻叩地面,沉闷的撞击声在会议室里荡开,“不记得名字,不会说话,甚至不会用餐具,但能和绘梨衣打得有来有回,真的……很不可思议。”
“听绘梨衣说,他第一次拿起练习用的木剑,就准确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