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瞬间凝滞,空气也好像不会流动,房间里格外安静,只剩下头顶生锈的灯泡晃着发出“吱呀”的声音。
因费尔诺斯率先开口。
“什么秘密,值得他们联手杀死那么多的虫。”
竖瞳逆着光闪烁,森冷的眼底暗流涌动。
奈莫名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赫克托知道你会为平民而愤怒吗?”
因费尔诺斯只是瞥了他一眼,不可置否。
戚宴睨眼看着奈:“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也是因为知道太多才被流放到这的吧。”
奈并不否认,笑容变得苦涩,他仰头看着天花板上那颗灯光闪烁的灯泡,整只虫被死寂笼罩,眼睛再度失去光亮。
“我和赫克托一起长大,你们说的那个改装店老板也是,他叫肯,我们两个都是赫克托的近侍。”
“他聪明睿智,没有其他雄虫的劣习,早早地就接手了家业,却一直不曾结婚,甚至没有雌侍。”
见戚宴神色开始不耐烦,奈话锋一转:“三十岁那年我陪他去拜访特姆家家主,我被隔绝门外,他和特姆家主谈了一晚上。回到领地星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门里整整三天,三天后他终于出来,房间里满是凌乱的稿纸,他开始了他的计划。”
“一年后他娶了雌君,就是现在欧瑟斯家的那位。”
奈重重呼出一口气,无力地靠在墙上,有些空洞的目光落在墙角的文字上:“又过了四年,大战开始,特姆星像烟花一样在太空炸开,就此湮灭。”
因费尔诺斯始终沉默,戚宴将话题拐了回去:“第二个问题,肯让带的话是什么意思?”
奈嘿嘿一笑,盯着戚宴搓了搓手,戚宴挑眉,将一串烤肉递给了他。
他抬着眉毛眯眼深深吸一口气,像对待什么珍重物品一样将肉串送到口中细细咀嚼,发出满足的喟叹,惨白的脸好似都回了几分血色。
极慢地吃完一串烤肉,奈舔着签子,砸吧砸吧嘴唇,回味地看向戚宴,对上熟悉的笑又收回目光。
轻叹一口气,找了个眼神落点,沧桑的声音再度响起。
“因为我摆了赫克托一道。”
深绿的眼眸沉寂,浓烈的情绪透过墙面撕开时空。
“他那些年废寝忘食规划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特姆家背后的东西,但我使了点小计谋,全部送给格罗提亚了。”
奈嘿嘿一笑,徒添几分淳朴。
戚宴诧异:“什么原因?”
奈双手枕着后脑:“就当是我做了那么多脏活后突然的良心发现吧。”
他显然不想多说,戚宴也就没再问,大概率问不出来。
“肯替我顶了罪,我用他的秘密威胁他,成功保住我和肯的命,但肯被剜去双眼,我也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
因费尔诺斯打断了他的话。
“说了那么多,那个秘辛究竟是什么?”
奈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落了下来,他几乎是阴毒地盯着因费尔诺斯。
“不是时候。”
“什么意思?”
眼珠子一转,奈瞬间又恢复那副神叨叨的模样:“那个秘密,不是现在的你们能知道的。”
他笑呵呵地看了眼因费尔诺斯又看了眼戚宴:“红眼睛小子,你对雄虫什么态度。”
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言而喻。
奈笑容变大,充满恶意,眼底却全是悲凉。
“虫族雄多雌少,雄尊雌卑。雌虫拥有强健的体魄和强大的战斗能力,雄虫却身体娇弱。”
“但强大的雌虫却会存在精神海暴乱的问题,一旦精神海彻底暴乱得不到压制,迎接雌虫的只有死亡。”
“恰巧雄虫有抚慰雌虫精神海的能力。”
“加上只有雌虫有生殖腔,而只有雄虫的精子有活性。”
“所以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雌虫都离不开雄虫,也注定是雄虫的依附。”
“这是普世意义上,自古以来的规则。雄虫的高地位和稀少数量让他们成为阿瑞斯的珍稀物种,享受着最高的社会地位和一切优待。”
“反而是征战星际,保护阿瑞斯的雌虫不得不对雄虫摇尾乞怜,以祈祷得到高傲的雄虫的垂怜,从而能抚慰自己随着年岁增长逐渐暴乱的精神海。”
因费尔诺斯面色越来越沉。
奈手指点着膝盖:“但总有雌虫不受规则拘束,有自己的想法,可以称为‘觉醒’。”
“他们觉得孬弱无能,脑子里只有如何娶更多雌虫的雄虫不配得到那么高的优待,他们厌恶雌虫追逐雄虫的天性,他们讨厌生死被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觉。”
“近百年来乃至再往前追溯,陆陆续续有雌虫身先士卒,投身于雌虫的平权活动,但都以失败告终。”
因费尔诺斯半眯双眼,红瞳幽深,意识到奈的未尽之意,收起獠牙。
奈满意点头。
“雄虫和雌虫的矛盾一直存在,平静的湖面下暗潮汹涌。”
“但这些都只是表象。”
锐利的绿眸对上因费尔诺斯思索的眼睛,奈的话格外缓慢。
“只是用来,遮掩真正目的的烟雾弹。”
戚宴眸色晦暗,隐隐察觉到背后牵扯众多。
但他还是说出了一个词。
“贵族。”
奈若有所思看着他点了点头。
“你们知道什么是纯种吗?历史的纯种?”
戚宴和因费尔诺斯沉默,无法确定他指的是哪一方面。
奈并不在乎他们的回答,自顾自开口:“特姆家族就是历史的纯种。”
话题愈发扑朔迷离起来,但显然奈并不想解释过多。
他伸了根手指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不知在看什么,良久,哼笑一声直接躺在地上。
“我时间不多了,虫崽子们,今天算你们幸运,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但我不一定会回答。”
因费尔诺斯感受到他身上忽然生出的死寂气息,意识到了什么,陷入沉默。
他思绪有些混乱,杂乱的记忆在大脑中闪回,最终都指向一点,也就没什么可问的了。而且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些东西。
戚宴整理着自己从来到这个世界所有的信息,最终精准定位到一颗星球。
泽格星,虫族诞生的地方。
“泽格星,或者说阿陀斯密林,藏着什么。”
奈瞳孔震颤,呼吸一岔,开始止不住地咳嗽,顷刻间头顶多了几层白发,身体也更佝偻了些。
再度发出拉风箱的笑声,奈眼睛格外的亮,看着天花板的灯泡喃喃自语。
戚宴想蹲下听他说什么,奈又咳起来。
皱着眉看见他捂嘴的指缝间丝丝道道红色,他张了张嘴却被因费尔诺斯拉住。
他朝他摇了摇头:“他快死了。”
戚宴一愣,看着确实开始一点一点变得苍老的奈,突然想起虫族的生理特征之一,永不衰老,直至死亡。
终于缓过神来,奈有些空洞涣散的瞳孔没有落点,脱口的声音苍老沙哑。
“等到你们有能力的那一天,去阿陀斯密林的最深处,在那里,你们会知道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最后一句话落,靛青色头发全数变得灰白,皮肤极速松弛,无力地挂在脸上,堆起沟沟壑壑。
瞳孔失去最后一点光亮,奈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就像一棵枯槁的大树,掉落最后一片绿叶。
这是一场生命的葬礼,时间无法衡量它的厚重,因为,一秒即一亿年。
戚宴沉默地上前合上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
缓缓起身,胸口格外沉重,从阿陀斯密林醒来到刚才的记忆不断闪回,大敞的铁门外灯光忽明忽灭,走廊狭窄。
他深吸一口气。
“走吧,上校,未来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