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日路程,商队即将抵达襄阳城。
林海恩换了一辆马车躺着,白天睡觉,晚上捕猎,拖着生肉到附近村落“换”取熟肉。
鹿鸣尤不死心,在一架架马车之间寻找他的踪影,被商队护卫发现,连轰带骂赶了出去。
小乞丐还是不放弃,远远跟在商队后面。
很快,巍峨城池出现在众人眼前。
襄阳城城池高大,内里极为繁荣。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即将隐入地平线,城门依然洞开,灯火辉煌。
随着马蹄哒哒,排队的人鱼贯而入。
进了城里,只见男女皆着新衣,环佩叮当,或簪花,或戴珍珠,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尾随商队的旅人皆惊奇不已,左右张望,看什么都新奇。
镖局的人目标明确,并不在街上停留,护送着商队径直穿过闹市,到一家相熟的客栈才停下整顿。
到了襄阳城,商队对王大虎王顺水兄弟的看顾便到此为止。人生地不熟,两人,决定先在客栈落脚,明后两日探听到顾府所在,再去寻顾砚青。
林海恩在王顺水房间附近找了一间空房钻进去,作为自己的猫窝,放好马甲,维持着寻常家猫大小,跑到街上看热闹。
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群,不但夹杂着牛马驴等大型牲畜,猫猫狗狗、鸡鸡鸭鸭也混在其中,扑扇着翅膀躲避无处不在的人脚,哞哞汪汪嘎嘎,高亢混杂惊恐愤怒,凑出一曲莫名和谐的协奏曲。
不知什么时候,街道两边点起了巨大的火盆,杂耍的铜色大汉一口火水喷出,映亮一张张亮晶晶的赤红人脸。
林海恩感叹,这年头没有手机电视就是好,人们的眼睛特别晶亮有神,看着就有奔头。
不过,这襄阳城真是个富庶之地,商业政策看起来异常宽松。
坡地上,摆着整齐的案桌,头戴书生巾的青年门举着香,肃穆跪拜。
旁边的草地上,少女和妇人们坐在帷幕里,捏着七彩的线,纤纤巧手时而高举,时而由下往上,尝试穿进固定着的长针孔里。
鹿鸣身子小,动作灵活,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见此惊呼一声:“今日是七月七,乞巧节。”
人实在太多,摩肩接踵,偏两边的杂耍连绵不绝,教人目不暇接。
一波又一波人流,时而聚拢,时而散开。
前面忽然摩西分海一般出现了一段空白地带,身穿衙服或铠甲的男人手持缨枪,大马金刀地镇守着两边,硬生生将拥挤的人流分割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通道。
“来了,来了!”周围之人探头去看,纷纷兴奋叫喊。
林海恩不明所以,跟着两边的人群,转头看去。
未见其人,先闻一阵箫声,渺远萧瑟,却又苍凉壮丽动人心魂。
天色愈暗,朦朦胧胧的烛火、火盆愈亮,映出一座巨大的花桥。
花桥两边,一农家男子与一明丽女子隔桥深情对望,脸上的表情欣喜又悲伤。
围观人群顿时骚动:“这是不是牛郎织女?”
“一年一度方能相会于鹊桥,这王母娘娘也忒心狠了些。”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花桥之后,一片片玉壶光转,蜿蜒的队伍后面,擎着竹骨的壮年男子游走出一曲鱼龙舞。
远处烟火绽开,声势浩大,似星落银河。
从林海恩这个角度抬头望去,恰有一丛大树,星光缀满枝头。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林海恩满目惊叹,“此情此景,不由得想起老家一位诗人来。”
鹿鸣惊叹:“好大的手笔!我师傅说过,一两烟花一两银,这城池好生有钱!”
鱼龙舞后,一架足足由十六匹骏马拉着的雕花大车赫然出现。
宝马雕车缓缓从街道上轱辘而过,所过之处,香风阵阵,花瓣飞扬。
车辙两边侧身坐着的侍女螓首蛾眉,笑语盈盈。
街道两边簪花的男男女女,均是如痴如醉,心驰神往。
风撩起轻纱,露出一对依偎的璧人。
男的矜贵高冷,富贵逼人,女的温婉秀丽,身段窈窕,气质脱俗。
有新来的人抚掌,高声赞赏:“好一对才子佳人,那是何人?”
“你是外来的吧?那是襄阳王与珍珠夫人。”
一阵惊呼:“珍珠夫人?莫非是沈珍珠?那可是传说中善于跳舞的第一舞姬!”
“兄台见过第一舞姬?”
“邵某有幸,某次入过状元坊,远远观瞻过第一舞姬的仙姿。可惜离得太远,未曾看清珍珠姑娘面貌。”
旁边人羡慕不已:“传闻沈珍珠一舞动乾坤,二舞断人肠,一个席位价值千金,有此美人相伴,襄阳王好福气!”
城里人不服:“我们王爷,玉树临风,器宇轩昂,熟习君子六艺,对珍珠姑娘痴心一片,有此良人相伴,何曾不是珍珠姑娘的福气?”
“王爷不嫌弃珍珠夫人的出身,也没在意她曾婚嫁生子,此大丈夫胸襟、气度,举世罕有!实在教人佩服!”
“是极,是极!”
外来人赞叹:“王爷与珍珠夫人琴瑟和鸣,真是羡煞旁人。”
城里人满意,开始向周围人讲述襄阳王与珍珠夫人的故事。
襄阳王在一次进京时,对状元坊的第一舞姬珍珠夫人一见钟情,可惜珍珠夫人已经嫁为人妻,他便在一旁默默守候。
后来珍珠夫人丈夫与幼子驾车失控坠崖,不幸身亡,珍珠夫人悲痛欲绝。为了博取美人欢心,重拾笑容,襄阳王在襄阳城重开状元坊,邀请珍珠夫人过来执掌教坊,后来还为她遣散了数位后院妃嫔,虚位以待,一腔痴心终于打动珍珠夫人,答应嫁予襄阳王,两人最终修成正果。
一个是身世凄惨但坚韧不拔的气质美人,一个是位高权重但痴心一片的俊美王爷,两人之间相识相知相伴的过程,曲折动人,而两人成婚以后,依然恩爱有加,一如最初,一时传为佳话。
更有甚者,感动落泪,掏出手帕,频频擦拭眼角。
林海恩听得津津有味,对味,大对味了,有种观看古早电视剧,俊男靓女的主角历经世俗磨难终成神仙眷侣的感觉。
车队轱辘,一辆接一辆接踵而来,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女或不怒而威,或儒雅斯文,或雍容华贵,或端庄大方,皆是气质不凡,端坐在帷幕雕车里,从众人面前驶过。
围观众人伸长脖子,直往车上瞅,扯着嗓子喊:
“这是我们襄阳城的父母官知府大人!”
外来人羡慕不已:“繁荣盛世,大人绛贵与民同乐,快哉快哉!此间百姓何其有幸!”
“后面的是知府大人的家眷?”
“没错!”
“我倒是听闻知府大人娶妻多年依然无子嗣诞下……”
“兄台有所不知,知府大人有一男嗣,听闻不好养活,便一直寄养在外,三年前……”
忽然有人惊喜叫道:“这是我们襄阳城镇北候的公子及其弟妹……”
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追问:“在哪里在哪里?听闻镇北候其妻丑若无盐,生的儿女却一个赛一个貌美……”
“要说貌美,知府大人的长子才叫俊美无双,连女子都无法企及!”
“……顾大人相貌英俊,我相信他的子女亦是人中龙凤。”
“话说回来,关于镇北侯的传闻,不知道大家听说过没有……”
林海恩对外貌之类的谈话不感兴趣,爬上一处高台,探头一看,侧边的戏台咿呀开唱,好戏开场了!
焰火呼呼,他从高台上跳下,直奔戏台。
“停车!”游行的车队里,一个眼若点墨的高瘦少年骤然站起,目光紧紧盯着高台火盆那边,气息急促:“停车,我要下去!”
前方马车夫闻言,不由得看了一眼前面充耳不闻的顾夫人,置若罔闻。
眼看着那只似曾相识的狸奴消失在人群里,少年急了,掀起衣服下摆,跳下车,冲进人群里。
围观众人一阵惊呼。
“夫人……”身边的嬷嬷凑近顾夫人,想向她禀报此事。
顾夫人面色冷漠:“随他去!
随即鄙夷道:
“等他回来,罚他两日不许吃饭!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野种就是野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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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环目四顾,映入一张张赤红的脸膛,全部都笑逐颜开。
与他目光对上,无不瞳孔瞪大,迸发惊艳赞叹的光芒。
府里派来监视他的家丁不远不近地跟着,饿狼一样盯着他的身影。
顾砚青视如不见,转动身体,跑过一个个拥挤的街道,踏上狭窄的小巷,绕着炙热的火盆一个个巡查过去。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因不断跑动而涨得发烫,喘息急促如风箱来回拉动,血腥味在喉咙深处弥漫上来。
勒紧的肚腹更痛了,仿佛有千万只饿虫在啃食着他的五脏六腑,无底洞一样抽取他四肢百骸的力量。
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似灌了铅,似陷入泥沼,步履维艰,眼前的人群也出现了重影,影影倬倬,像是午夜梦回那些狰狞的鬼脸,时而逼近,时而荡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