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画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在自己吓自己。长这么大,从没在哪本历史书里看到唐朝人会制备强酸的。她笑自己杞人忧天,稍稍放松了些,这才逐渐迷糊起来。
忽然,林小画被丑奴儿吵醒,听见他在拼命拍门:“林娘子,大事不好了!”
林小画一惊,见天已经微亮。她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冲过去开了门:“怎么了?”
丑奴儿哭丧着脸:“工地有人来报,说梁公子受了重伤!”
“什么?”林小画毫无防备,“这个点儿,他怎么会在工地?”
“不是现在,是昨天夜里。”丑奴儿倒是知道来龙去脉,“晚饭后,梁公子跟我提过一嘴,他说不放心要去工地看看,所以在宵禁之前出了城门。”
“有什么不放心的?”
“估计还是酸味那事儿。”丑奴儿说道,“昨天回来的路上,他就跟我讲,他怀疑这酸味是晚上弄出来的,所以我们白天查不出来。我猜这就是他晚上要去工地看看的原因。”
林小画心头一紧。这晚上确实有韦家班的人在干活,难道是那里有坏人?
“林娘子快去看看吧。”
“好,好。”回过神来的林小画,顾不得仔细收拾了,赶紧和几个人出了门。
此时宵禁刚解除不久,报信儿的人是姜十七的手下,他带着大家穿过了几条街,来到洪州最好的李大夫家里。
原来,昨天出事儿之后,值班的姜十七以人命关天为由,硬闯了宵禁,这才在洪州工匠的指引下找到了李大夫。他这算是救了梁知栋一命。
然而一进门,他们就被吓呆了。梁知栋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是惨不忍睹。此时的他浑身上下□□,皮肤多处地方发红,有的地方甚至发黑了!
林小画是女的,看了一眼赶紧退了出来。但是,以她的现代常识已经不难得出答案——梁知栋被泼酸了。
杞人忧天终成真。
林小画此时已经顾不上安慰哀嚎的老梁头,她赶紧把姜十七叫到外面打听情况。
“姜大哥,到底怎么回事?”
“昨晚梁公子忽然过来,打了个招呼就进滕王阁。过了一会儿,我是听到一声惨叫,才冲过去的。当时里面黑漆漆的,只听见梁公子在地上痛苦地挣扎。我连忙招呼人点了火把,这才看清他的样子,赶紧把他抬了出来。”
“也就是说,你没看到他是怎么受伤的?”
“没有。”姜十七摇摇头,“只是抬他时,发现他衣服上好多灼人的油料,碰到的人都喊疼。你看,我手上也有。”说罢,他就亮了亮自己的手掌,上面也有不少红斑。
“现场没有其他人?”
“有的,但是没抓到。”姜十七有点自责,“当时里面太黑了,我听到有人从另外一个方向跑出去了,但是完全看不到。”
“你没有绕出去追?”
“我先招呼人救梁公子。等来了人,我就跑到后面看了一圈,后面是韦家班赶工给家具刷漆的场地。”姜十七明确地说,“那人肯定混在里面了。”
林小画听了直跺脚:“你没处理吗?可不能让他们跑了呀?”
“林娘子放心。”姜十七解释道,“我虽然后面带梁公子闯宵禁求医去了,但是我交代了手下,封锁了现场,扣押了所有工人在工房里,等我们今天去查。”
事不宜迟,林小画决定马上就去。她把丑奴儿喊出来,告诉他自己的安排,让他照顾好梁家父子,然后转身拉着姜十七就走。
路上,姜十七问:“要不要报官?让阎都督来查一查。”
“不要。”林小画一口回绝,“你忘了上次破坏骨架模型的案子了吗?报官大概率会落到吴子章手里。”
“那全靠我们自己来查?”
林小画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公证人更好。于是,他让姜十七转向,火速去请胡老和耆老们,自己先独自勘察现场了。
很快,林小画就来到了滕王阁。她看了梁知栋被发现的地方,果然一股酸味儿。她又仔细看了泼洒的痕迹,砖石地面倒还好,但是木头上普遍留下了腐蚀的痕迹,有的地方还带点发黑。
一种不祥的预感滑过,林小画想起了中学化学里学过的硫酸。她尤其记得浓硫酸,老师反复强调有脱水碳化有机物的性质。
难道唐朝人真的会制备硫酸?
林小画想起了铁做的金釭套筒,赶紧跑过去检查。果不其然,很多套筒上被涂了这种酸,有的已经开始出现锈斑了!
这个人真是太阴毒了。林小画结合现场掉落的火把、漆桶和刷子等,推测他是每天晚上偷偷来往金釭套筒上刷酸。而白天的时候,都是正常作业的漆匠,所以林小画他们除了闻到点酸味,查不出别的来。
她又冲到后面的场地。昨晚涂漆的家具以及各种工作器具、原料都还在。林小画再次像狗一样搜寻起来,终于在乱七八糟的现场找到了几罐气味不一样的“油漆”。虽然这些“油漆”也是一股子刺鼻的味道,但是明显和真油漆的刺鼻味不同,带有一点酸味。
林小画找来一块废铁料,扔进罐子里。果然,铁料开始不管冒出气体,慢慢就被“化”成了渣渣。
这真的是强酸!
就在这时,各路洪州的见证人也请来了。他们听说出了大事,立马过来帮忙,个个都很上心。
与此同时,老杨等没有上夜工的韦家班同样到了现场。这些人听说了发生的事情后,也都紧张起来。
林小画带着他们转了一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下。
这时,其中一位耆老忽然指着那罐算漆说道:“这不是绿矾油吗?”
有几个附和道:“听说这东西五行属火,专克金。”
“想出这主意的人真是阴险那。这绿矾油和油漆太像了,又都刺鼻难闻,很容易鱼目混珠。”
“这东西不容易搞到啊,听说是用石胆炼的吧?”
“石胆?”林小画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想了起来,老杨准备的颜料里有这个东西。
“胡老。”林小画问道,“这石胆是不是青绿颜料?”
“是的,青绿彩画的油漆,通常是拿这个制备的。”
林小画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老杨,老杨的脸色吓得煞白。
众人见状,赶紧去了颜料库,果然还是和老杨聊天那时发现的情况一样,青绿胆石粉的用量很不正常,都超过朱砂和白垩了。要知道,唐朝建筑的主色调就是七朱八白,青绿就是个点缀色而已。
“老杨,那天就发现丢失的青绿颜料粉,你找到了吗?”林小画严肃地问道。
“没,没有。”老杨一时间手足无措。
“韦家班有问题!”胡老直接掀桌子了。
众人一听,纷纷议论起来。有人干脆直接叫了起来:“快抓住这个管颜料的,别让他跑了。”
“对,快抓起来。”
“韦家班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
眼见情势不对,早上过来的韦家班工人被吓住了,有人干脆拔腿就跑。
姜十七眼疾手快,赶紧招呼抓人,很快就把韦家班的人全部逮住,跑出去的也追了回来。
到了这份儿上,林小画也不好给老杨特殊待遇了,只好一起关到了工房里。不过林小画特意叮嘱了一句,夜工现场的和不在夜工现场的,两拨韦家班分开关。
就在这时,吴子章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连那个消失多日的韦待价也出现了。
吴子章一出现就咋咋呼呼:“昨晚的人关在哪里?我定要严加审问,揪出幕后主使严惩不贷!”
林小画一声冷笑:“吴主事刚来就对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了?”
吴子章一愣,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他强辩道:“我来时已经听说了。林娘子你放心,我这次一定替你报仇,无论是谁,我必将其揪出来。”
已经很不爽的林小画不再绕弯子:“吴主事,请你避嫌!”
“什么?”吴子章没想到林小画这么强硬,“我,我为什么要避嫌?”
“你装什么装?”林小画已经愤怒了,“韦家班不就是你带进来的!”
“对,韦家班有问题,吴主事应该避嫌。”
“是的,这关系说不清的。”
“吴主事审韦家班,哪里审得清楚。”
……
眼见舆论鼎沸,吴子章只好硬抗:“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你们怎么能一口咬定韦家班呢?”
林小画直接把他拽到刚才融化铁料的绿矾油罐子旁边,把铁证当着他的面又分析了一遍。然后又拉着他去了颜料房,让他看绿矾油的原料失窃。
吴子章看民怨沸腾,也不敢再惹了:“好好好,听你们的。”说罢,就灰溜溜转身走了。
韦待价想跟着走,却被姜十七一把拽住:“韦都料,你得陪我们好好聊聊你的韦家班。”
“对,你不能走。”
“不能走。”
“韦家班的一个都不能走。”
……
韦待价慌了,赶紧喊吴子章。结果吴子章看形势失控,连头都不回。韦待价伸手想去追吴子章,结果那家伙脚底抹油跑得飞快,直接把他给扔在现场了。
林小画见抓住了最大的嫌疑人,便请耆老们出面审一审。她郑重地向大家行礼:“诸位皆是洪州德高望重之人,你们查出来的真相,大家才能信服。拜托各位了。”
为首的耆老赶紧上前相扶:“林娘子对我们如此信任。我们必然不辱使命。”
接下来,几个耆老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去审,背靠背把现场加班的韦家班工匠一个一个问话。很快,他们便揪出了伤害梁知栋的那个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