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个人陷在靠垫堆里,左手支着太阳穴,右手手指不紧不慢缠绕着官清晚的发尾。
樱桃粉发丝在他指间游走,像一尾缺氧的美人鱼。
鸦雀无声。
萧管家躬着腰又劝:
“少爷,太太正在气头上,您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萧司彦半掀眼皮,唇线将笑不笑的凝着戏谑,“她哪天不是这样?”
官清晚盯着墙面晃动的影子。
男生侧脸的轮廓被光影削得凌厉,断眉疤横亘在眉骨,生生把英挺五官割裂出些许戾气。
她早猜到他和司南希关系不会融洽,毕竟司南希不爱他。
想到这,她暗暗叹一口气,偏头躲开发梢缠绕的指尖,低音唤他名字:“萧司彦。”
而后说:“你快回去吧,别让阿姨担心。”
听到女孩温温软软唤他名字,心头一切不快霎时烟消云散:“第二次换我名字,真甜。”
“……”
记得倒是听清楚。
“少爷,请随我回去。”萧管家的声音再度响起。
官清晚被他逗得耳尖发烫,推了推他的肩膀,“学长快回去吧。”
萧司彦舌尖顶腮,眼锋扫过管家喉结处的领带夹。
老东西早晚得换了,他想。
转脸看向官清晚时,凌厉下颌线却无意识放柔几分,“回家能看手机吗?”
话刚出口就后悔语气还是太生硬。
“我尽量。”
她不能保证沈听岚会不会轻易把手机还她。
见他还要开口,官清晚抢先截住话头:
“学长快回吧。”
女生接二连三的催促让萧司彦咽下未尽之言。
警局玻璃门晃了晃,卷着夜风与引擎轰鸣声的轿车渐渐消失在街角。
黑色轿车刚驶过路口,萧司彦划亮手机屏幕:[最后一个走,看着点人。]
魏景瑞秒回了个表情包:
[保证完成任务.jpg]
萧司彦前脚刚离开,柳知心和司书就一左一右挤到官清晚身边坐下。
警局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
众人表面上都端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样子,可乱飘的眼神和疯狂抖动的指尖早把八卦心思暴露个彻底。
这到底什么情况?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之间黏黏糊糊的暧昧劲,怎么这么久了还没个准话?
是故意拖着不挑明?
还是就享受这种不清不楚的状态?
果然帅哥靓女就是爱玩这一套。
二十分钟后,滂沱雨幕中驶来两辆黑色轿车。
前轮仍在滚动,后座车门已豁然洞开,数名黑西装保镖迅速下车,训练有素的涌入警局。
制服胸口处的烫金徽章在顶光下折射出暗芒,是上官家族特有的鸢尾图腾。
“大小姐我们来晚了。”为首的保镖躬身致歉时,滞留在室内的几人下意识屏住呼吸,不约而同缩紧肩膀。
他们自然识得这个掌控着半个盛京经济命脉的家族徽记。
雨声渐密中,库里南标志性的对开车门向上展开。
男人利落的抖开黑色伞面,伞柄向女人方向偏移半寸。
两人穿过深浅不定的水洼,雨水顺着伞沿不断流泻,在地面划出透明弧线,女人及踝的墨绿丝缎在雨幕中始终干燥。
值班民警紧盯监控屏幕核对车牌信息,提前数分钟便候在接待区域。
感应玻璃门刚透出缝隙,年轻警员立即挺直腰板,“尧爷。”
身着戗驳领定制西装的男人步履生风,冷色调肌肤强化了眉骨线条的锐利感,目光扫过长椅上的瘦削身影,“晚晚,过来。”
他身侧的女人裹着墨绿色真丝连衣裙,及腰长发用碎钻发夹别在耳后。
明明是秾艳长相,偏偏配着双雾蒙蒙的杏眼。
派出所日光灯持续发出低频嗡鸣声,柳知心的指甲几乎要陷进司书的手背皮肤里。
这个事实在挑战着她们对世界的理解。
一个同时打着好几份零工的女孩,居然是传闻中深居简出的上官家独生女。
更让她们背脊发凉的是此刻站在面前的男人——上官家族现任掌舵人,这个仅凭名号就能让整个商界屏息的神秘存在。
男人面部轮廓犹如刀削斧凿,低垂的眉骨在眼窝投下阴影,漆黑的瞳孔像两口深井。
高耸的鼻梁与紧抿的薄唇构成极具攻击性的线条,纯黑西装包裹的身形未移动半步,无形压迫感已浸透整个空间。
官清晚动作迟缓的站起身,浅蓝色牛仔裤管上还蹭着几处泥渍。
她避开上官景尧阴沉的视线,放软声线开口:“哥,嫂子。”
童漓立即上前握住她的手,目光在她身上仔细逡巡:“晚晚,有没有受伤?”
“没有。”官清晚摇头时,脖颈不自然偏向门口方向。
上官景尧将她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单手插在西装裤袋里沉声道:“母亲暂时不知道。”
听到这话,官清晚绷紧的肩膀稍稍放松,“能派人把我朋友送回去吗?”
身后一直沉默的魏景瑞立刻从长椅上弹起来,双手在胸前胡乱摆动:
“不用不用,接我们的人马上就到,官清晚你快回去吧。”
就算要在这鬼地方等到天亮,他们也绝不可能让上官家的人护送。
光是想到要和那些黑西装共处封闭空间,后背就泛起凉意。
“好。”
官清晚颔首示意,跟着童漓朝外走去。
等官清晚走后,银发男生五指插进后脑发丝间捋了把头发,这才发现刘海已经浸透了冷汗。
他盯着门口愣了两秒,猛地转身抓住狼尾男生胳膊:“卧槽,什么情况,官大美女就是上官家那个体弱多病的千金大小姐?”
“操!那她怎么还同时打三份工?”狼尾男生把手机按得啪啪响,屏幕光照亮他拧紧的眉头,“我记得上官家不是刚给学校捐了栋实验楼?”
“对啊,晚晚家里这么有钱,怎么还兼职?”
“不行,我要给阿彦发消息。刚才那阵仗压抑死我了。”
*
天穹蔚蔚蓝,空气丝丝凉,日光微微烫。
官清晚摸出手机打开相机,盯着屏幕里的自己,伸手理了理遮住额头的漫画刘海。
还没走到休息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议论声:
“大美女真是上官家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千金?那论坛传她被包养的帖子不攻自破了。”
“我就说大美女不是那样的女生。”
官清晚推开门径直走进去,目光扫过正在说话的男生,单刀直入问了句,“那什么样?”
“卧槽卧槽卧槽。”
魏景瑞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手机滑脱手心砸在瓷砖地上。
他瞪大眼睛指着她的额头:
“官清晚你搞什么行为艺术?半夜拿推子给自己剃了个狗啃刘海?”
“假发。”她随手拨弄着垂在眉骨的樱花粉刘海,顺势在萧司彦旁边的空位置坐下,“朋友说像混社会的,不过我没见过道上的人长什么样。”
魏景瑞竖起大拇指揶揄道:
“不像社会人,但特别像城中村发廊几十块洗剪吹套餐赠送的精神小妹造型。”
“……”
这不就是变相说她像混混么。
没听到想要的评价,官清晚别过脸懒得搭理他。
这人向来吐不出半句中听话。
魏景瑞倒开始翻起旧账。
“官清晚,你是上官家千金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啊?”他手臂搭在司书椅背上,指间夹着没点燃的烟来回转。
萧司彦半小时前已经提醒众人掐灭烟蒂,并推开所有玻璃窗。
众人顾忌官清晚对烟雾过敏,都自觉熄了烟。
这会儿整层楼都飘着午风灌进来的凉意。
官清晚划开手机游戏界面,没掀眼帘:
“我以为你们知道。”
拇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补充的质问轻巧落下,“我的姓氏不明显么?”
简简单单两句话就把锅扣得严严实实。
她继续垂眸盯着闪烁的游戏界面,任凭旁边某混球揪着自己发尾打卷。
“……”
数道视线黏在她冷冰冰的脸上来回扫射,却连半分波动都没捕捉到。
没认出上官家正牌大小姐倒成了他们的原罪。
谁想得到女孩不但悄无声息回来了,还成了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兼职?或者说你父母同意你在烧烤店工作?”
不知道是哪个男生突兀发问,一群人全都竖起耳朵等着听答案。
谁不知道上官家是盛京老牌豪门,独生女在油烟熏天的烧烤店端盘子,这可比数学老师穿破洞袜来上课还让人震惊。
“有保镖在。”官清晚睫毛始终没从下眼睑抬起来,用最省力气的声调应付男生的第二个问法。
第一个问法像颗哑炮似的悬在空中。
她既不愿解释躲避沈听岚的缘由,更不想谈论永远写不完的竞赛题。
光是想到题库里密密麻麻的公式,指节就隐隐发酸。
见没人接话,她从桌上抓过个橘子塞进身旁的人手中,很有礼貌道谢:
“帮我剥个橘子,谢谢。”
末尾又添了句解释:“腾不出手。”
带着凉意的橘子被塞进掌心时,萧司彦条件反射收紧五指。
自官清晚推开休息室的门,他的目光就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从魏景瑞那天深夜发来消息,说女孩是上官家的小千金,所有困惑都迎刃而解。
为什么从来不申请贫困补助?
为什么随手就能拿出二百万……
睇着手中圆滚滚的蜜橘,他眉梢眼角早已染上笑。
至少现在,这个永远和人隔着一道安全距离的女孩,已经会主动往他手里塞水果了。
众人目瞪口呆望着萧司彦慢条斯理剥橘子,男生唇角始终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果皮剥至半途,他忽然用指甲仔细刮去橘络,莹白指尖沾着细密汁水。
掰下橘瓣的瞬间,他曲起指节将果肉抵到官清晚嘴边。
这个动作太顺手了,指腹残留的柑橘汁水在女孩唇上洇出微弱水光。
垂落的额发扫过横在眉骨的旧疤,整个人笼在午后暖阳里竟显出几分温柔。
被投喂的人眼皮都没抬,嚼着橘瓣的腮帮微微鼓起。
两人暧昧上头了吧?
这他妈不是小情侣的把戏还能是什么?
司书也捞个橘子往魏景瑞手里塞,没在一起的人都在秀恩爱,他们实打实的情侣自然不能落下风。
魏景瑞剥开橘子仔细撕去白络,司书叼住他递来的橘瓣含糊发问:
“晚晚你之前一直在国外吗?”
官清晚终于转了转眼珠,迎上司书亮晶晶的眼睛,“十岁之后去的国外。”
她看着魏景瑞将剥好的橘瓣喂进司书微张的唇间,“后来都在医院住着。”
话音甫落,立刻有人发出疑问:
“一直都待在医院,那你不用上学?”
官清晚用齿尖衔住萧司彦递过来的最后一瓣橘子,橘汁在唇珠上晕开,每一次开合都像在邀请人啜饮危险的甘甜。
“在医院学习。”
她语气淡然带过,却没人知晓在医院接受特殊学习的她,比普通高中生更疲惫煎熬。
沈听岚用严苛的日程表将生活分割成精准的方块,晨昏定省的复健课程与知识灌输循环往复。
完成既定课业不过是获得短暂喘息的前提,任何疏漏都会招致更密集的课业填补。
这种机械运转般的生活节奏,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所以大美女……你到底什么病?”有人小心翼翼询问。
话音刚落突然意识到她连烟雾过敏都不想透露,重大病情自然更不愿提及。
慌忙补过去一句:
“不想说也没关系。”
官清晚没打算隐瞒真相。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她早将这群人视作能交心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