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想追出去弄个明白,就见着何夫人带着人入了园子,恰好堵住陶茵的去路。
“这是干嘛去?”何夫人一把牵起女儿的手,往阴凉处带,“这天一日热过一日,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可别让日头晒着了。”
“母亲您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问您呢。”陶茵就势带着何夫人往房里走。
何夫人为人温和,更是将尽数温柔都给了长女,这两日求娶另外三女的人有不少,怕女儿心里不舒服,且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怎么了?”
“我到底有什么病?为什么需要整日服药?”陶茵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也太奇怪了,着实想不通这有什么可瞒的,且这药喝的她整日头晕脑涨,记忆混乱,十分不爽。
何夫人目光躲闪,每当陶茵问起她皆是这副模样,眼珠子一转,又扯了之前那套说辞,“我不是说了吗,你身子弱,是得日日进补才行,那些汤药皆是滋补......”
“我看不像,您如果不说,以后我就不喝药了。”
“别!”一听她不喝药,何夫人倒是急了,“皎皎你别这么任性,药还是要按时喝的,若不然对你身体无益。”
“母亲知道你也不愿喝那些,母亲又何偿想让你喝,只是你出生时先天不足,时常生病......”何夫人神色为难,倒不像是有坏心的样子。
不过又是这一些借口,听起来不像实话,陶茵越发相信她们是有什么事瞒着她,但是见何府上下口风皆紧,这些日子关于病情有用的信息愣是半分也没套出来。
此次也是一样,陶茵想着干脆算了,既不愿说也便罢了,她自有法子。
见对面人沉默,何夫人还以为此事再一次糊弄过去,急忙转了话题,目朝门外唤了一声:“都进来吧。”
随即,一前一后入门两个着粗布衫子的婆子,恭敬请了安:“夫人,大小姐。”
何夫人微微点头,“你们快来给大小姐量身段,既进了京,是得做几身新衣裳才是。”
一提到自己女儿,何夫人自是满脸的骄傲,“你们要仔细量着,一点错漏都不能有,制衣的花样也要仔细斟酌着,料子也要轻薄,既是夏日了,大小姐可受不得热,待选好了花色和料子且得让我过目才是。”
“是。”两个婆子异口同声应下。
何夫人转而又向女儿道:“这是府里新招的绣娘,你爹既调任京上,往后可不能再像在寿阳那般随意了,往后衣食住行皆要讲究一点才是,免得闹出了笑话落人话柄,还以为咱们寿阳来的不讲礼数。”
无论是在寿阳还是在京城,何夫人都热衷于给女儿制衣裳,何皎皎来这一趟,光一季的衣裳四个大宽口箱子都装不下。
更何况其他首饰之类,比三个庶妹吃穿用度都要体面得多,这也是为何,即便日日被灌下那么多汤药,陶茵也不觉着旁人有坏心待她。
细节见内容,因为这种好不是装出来的。
话落,何夫人将陶茵双臂抬起,招呼着两位绣娘替她量身。陶茵乖乖展开双臂,任由她们量着,只见那软尺上腰,要缠好大一圈,见了这腰围胸围,再对比眼前这两个瘦小的绣娘,陶茵只觉着脑袋疼,满脑子想的都是减肥。
“待衣裳做好,天气也就热起来了,介时你穿上新衣裳去赴宴正好。”何夫人边说着,边绕着女儿走了一圈儿,无论女儿什么模样,她皆是一脸宠溺的目光。
“赴宴?赴什么宴?”
“今日宫里有帖子送到府上,说是下个月初请各家夫人到水定清苑去赏花,你爹刚刚升职,我又初来京城,这也不奇怪,我打算带着你一起去,就当散散心,还有你小妹妹婉婉也一同去,免得你到时候孤单。”
婉婉虽何不是何夫人亲生,但三个庶女当中她最喜欢婉婉,这种宴会也乐得带她去。
听到水定清苑四个字像是有谁拔了一下陶茵的心弦,这地方她可熟着呢,曾几何时,她与某人可在里面住了很多时日,里面一园一景都如数家珍。
故地重游,她有几分期待,更有几分不安,脑子里不免又想到那个人,试问道:“除了各家夫人,还有谁会去?”
“想来还有些年轻的王孙贵族吧。”从前在寿阳,这种宴会何夫人也不少参加,虽表面上是赏花游船的,实则是为了各世家相互联络感情,若见了彼此家世相当又与自家有益的,便想着联亲。
寿阳如此,想来京城这般在乎家世的地方更是,何夫人自己心里也打了一份主意,长女年岁不小,早到了该婚嫁的年纪,若是借此机会谋个好姻缘再好不过。
不晓得樊龄誉会不会去,陶茵如是想,她尚未想好要不要见他,既想见又不敢。
若从前的从前,她会毫不犹豫的冲向他的府邸,但如今,她顶着何皎皎的这副皮囊反而不敢了,心里虚的很,她生怕破坏了自己心中的那份美好,生怕他同旁人一样是个以貌取人的男子。
不赶路的时候,陶茵的黑丸子变成了汤药,因为那味道怪异又苦的狠,每每喝下一碗要恶心好久,陶茵着实忍不住,一日三碗她能悄悄倒掉两碗,许是京中水土养人,偷偷减药的这段时日倒也没觉着什么不妥。
待宴会前昔,府里的绣娘将新衣裳奉上,针脚花样皆是一绝,亦是陶茵喜欢的苏粉加嫩柳色,何皎皎虽体胖,但穿这身衣裳倒也显得清新,肤白也撑得起。
庶妹何婉婉长得瘦小,性格老实,见长姐穿得清艳,自己便着了素色,不敢太抢眼。
到了吉日,母女三人共乘了马车同去水定清苑赴宴。
她离开的这些年,水定清苑也稍做了一些修缮,虽略有修整,大面没变,以是照比从前更精致了些。
园子里的各色名花开的娇艳,近夏时节,正是园子里最好的景致。
何夫人一到了园子里便迎上几位夫人,简单寒暄几句便被人拉走了,陶茵插不上话,便带着何婉婉在园子里闲逛,园子里随处可见各家贵女,三两成群喝茶下棋赏花聊天,陶茵转了半天,倒也没见着半个熟人。
“姐姐,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一直跟在身后的何婉婉觉着自打进了这园子,长姐的眼神便四处寻找什么似的,一刻也不见停,不由好奇问起。
“没找什么,就四处看看。”陶茵停在一处水榭前,里面正有几位年轻姑娘在品画。
正想着,樊龄誉大概不会这么巧会来这里,便听一侧水榭里有人小声咬耳朵:“看,是征王殿下!”
顺着水榭人手指的方向,陶茵朝西看去,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自回廊下朝这边行来,身形仍旧劲瘦,似比三年前稍壮了些,也更显成熟了些,眉清目透,气质显眼特别,脸色白净却不苍冷,与身侧男子边走边聊,眉梢带笑。
那一瞬间,陶茵的心也跟着跳漏了一拍,她来时细风徐徐,花香摆动,可是见到他的那眼开始,风止花香停,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皆像是被打了马赛克,全世界只有他是清晰的。
在陶茵眼中明明才分别不过一个月,但是他的变化却这么大。
随着他的步伐越来越近,陶茵的心跳也跟着越来越激烈,她不知是喜还是虚,只觉着连手都在抖。
不晓得他要去哪里,水榭旁陶茵所处之地是一条碎石路,路窄只能容得一人经过,待他行至水榭旁,身侧人自动汇到他的身后,樊龄誉在前,水榭中的几位姑娘朝他福身行礼。
“见过征王殿下。”
他目不斜视,不看不应,只朝前走。
陶茵似一堵墙挡在路中,两眼发直,一时脑子有些懵,竟忘了该如何做。
按常理,见了征王在前,她应让路回避,却这样直挺挺的,倒使人意外。
换作旁人,也这般没眼色的只怕要不悦,可樊龄誉只是十分不解的望着她,眼中平和无波,目光善良一如既往,仍是陶茵从前在镜子里常见的模样。
不晓得为何,一想到过去,陶茵的鼻子酸起,眼底也跟着泛起一丝雾色,但理智尚在,没有任由自己做出什么糊涂事。
“你是何人?没看到征王殿下在此?”杨京自一侧挪出来,站于小路外侧的草地上,小声提醒陶茵。
何婉婉也悄然在陶茵身后扯了她的袖子,陶茵嘴唇微动,明明很想把一肚子的话都跟他讲出来,可话就在嘴边,愣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后思绪凌乱,竟鬼使神差的低着头让到一侧,绣鞋踏在草坪上,将路让出来。
照规矩她这算失礼,可樊龄誉什么都没说 ,亦没计较,如常提步朝前,陶茵低头望着他那双登云靴一步一步行过自己眼底,在这短短的瞬间曾鼓起的无数勇气最后只能作罢,化为心底的不甘。
她怂了。
无论是水榭几人,还是何婉婉皆福身作礼,唯有陶茵直挺挺的杵在那,显得尤其突兀,惹得杨京在路过她身边时小声骂了一句:“没规矩!”
直到人走远,陶茵仍没有勇气抬起眼皮看一眼樊龄誉的北影。
只怔怔的两眼发直,毫不知在樊龄誉走出好远后,忍不住驻足回望这边。
一路随行的樊龄杞见他神色古怪,亦回头望过去,“看什么呢?”
樊龄誉收回目光,并非提及方才那刻心底闪过怪异的感受,明明他与那胖姑娘不曾相识,可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回味起来十分熟悉。
“没什么。”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