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林照夜好好养身体，沈医生直接剥夺了他接触电子屏幕的权利。

看时间都只能抬头去看墙上的石英钟。

在醒来的第二天早上，林照夜下楼的时候差点因为低血糖一头栽下去之后，他的活动范围就被限制在了病房所在的这一平层内。

最远的地方就是走廊尽头的小小露台。

还得等营养师或者汤助理亲眼盯着他吃完早饭之后，才允许他下床活动。

就算出了病房，无论去哪里身后也总会有人跟着。

实在是那天下楼的时候被吓到了。

要不是有保镖暗中守着，看出林照夜状态不对，及时把人拉了回来，说不准他还得再在医院包个月，添个骨折之类的病项。

林照夜不习惯被人这么紧盯着，也不想给别人添太多麻烦，索性老老实实地躺回病床上。

关明熙这段时间工作很忙，不可能一直待在医院陪他，就留下了汤助理。

汤助理一开始是坐在病床边陪林照夜聊天，聊了不到几个小时，连他幼儿园时候暗恋女老师的黑历史都交代了。

林照夜看着并不是那种特别外向的人，相反，或许是有皮相的加成，多数人对他第一印象都是“乖”、“安静”、“腼腆”。

但事实上么，不说完全相反，至少也是毫不相干。

汤助理自认是见过世面的人，过去接人待物向来稳重妥当，而且足够细心，耐心十足。

——要不然关总也不会安排他来照顾林照夜了。

他知道林照夜这位声名在外的“纨绔”不像传闻中那般嚣张跋扈，但也并不认为这位知名“草包”真的有多少涵养或心机。

也许正是这种潜意识里的轻视让汤助理放松了警惕，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完全被林照夜牵着鼻子走了。

好在他也只聊了一些生活糗事，并没有涉及什么工作机密。

在差点把底裤都扒干净之后，汤助理就不敢跟他“闲聊”了。

但林照夜空闲下来后又是另一副安静过头的模样。

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或者窗外发呆。

神色怔忡又恍惚，像是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汤助理有时候推开病房门，看到他独自站在窗边，心底都会咯噔一下，生怕他会突然想不开。

只是他遭遇的那些事也只能由他自己想开，外人多嘴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汤助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扒完自己的黑历史之后，汤助理看到手机上跳出来的小说推送，忽然灵光一闪：“我给你念小说吧。”

林照夜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汤助理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随手点开的一篇小说：“秦煜感觉身体像是着了火一般，踉踉跄跄地撞开一扇房门——”

汤助理：“……”

林照夜：“然后遇到了女主？”

汤助理尴尬地退出，轻咳了一声：“少儿不宜，换一篇换一篇——这一篇是重生复仇文，我来看看……‘第一章雨夜重生，夏予死了，死在了她最爱的男人亲手熬制的一碗毒|药里，弥留之际，她的亲妹妹走到床边，面上带着畅快又得意的笑容’——”

林照夜幽幽地接腔：“姐姐你放心的去吧，以后我会代你好好照顾姐夫的。”

汤助理：“……你怎么知道后面的剧情的？你看过？”

“没看过。”林照夜面不改色地说道，“不过看过其他的，这类小说基本上都这么演。后面估计就是姐夫和小姨子才是真爱，在女主死前告知真相，然后把她给气吐血了吧。”

“……”汤助理抓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他猜对了。

后面的剧情就是姐夫和小姨子在女主面前干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生生气死了女主，但他实在是念不下去了。

“你阅读面还挺广。”汤助理干巴巴地恭维了一句，又说道，“不过你现在要养病，还是先看……呃，听点正能量的故事吧。”

林照夜没意见。

但汤助理的羞耻心有点强。

专业类的电子书他担心林照夜会觉得无聊，狗血小说念着念着又觉得毁三观，纯爱类故事念得干巴巴的就显得尴尬油腻……

听故事的人还没发表什么多余的意见，汤助理都快□□冒烟了。

他现在有点后悔提这个建议了。

——是很后悔。

林照夜很善解人意地说：“其实我可以自己看。”

汤助理想也没想就否决：“不行，医生说你现在不能接触手机电脑。”

林照夜想了想，问：“书呢？”

“什么书？”汤助理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你是说纸质书？”

林照夜点点头，说：“报纸杂志也可以。”

其实他更想看最新的报纸。

虽然有原主的记忆在，但毕竟也隔了一层，他自从醒了就待在医院，日常能接触的人除了医生护士，也就关明熙和汤助理算是正常的人际关系。

他现在对外面的世界其实还一片陌生，也没有什么实感。

在医院躺了这么两天，他还时常会恍惚一下，以为自己还在原来的世界，或者再睁开眼就能回去。

沉溺在这样的情绪里并不是什么好事。

林照夜急需增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和真实感触，见不了更多真实的人，隶属于这个世界的本土文字也是一个很好的途径。

“我记得医院附近就有几家书店。”汤助理若有所思，却没有立刻同意，“我先去问问沈医生能不能让你看书。”

沈医生又来询问了一下林照夜最近的状况。

晕眩反胃的症状已经减轻了不少，只有猛蹲猛起的时候才会比较严重，视物也没有什么模糊重影的问题。

沈医生给他做了点小测试，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终于点了头：“纸质书可以看，不过也要注意时间，不能用眼太久了。”

得了医生的允许，汤助理立刻就下楼直奔书店。

离医院最近的是一家二手书店，最近正在搞活动，门口两个摊位的书按斤卖，便宜量大，但书目繁杂，看的人眼花缭乱。

汤助理不缺这一点买书钱，况且照顾林照夜期间的花销全部由关总自己报销。

但想要找点不催眠的杂书，这一堆花里胡哨的漫画小说说不定更适合打发时间。

汤助理原本想随便挑几本流行小说故事会之类的书就回去，但站书堆前面才发现，他对当下的流行小说一无所知，也忘了问林照夜想看什么类型的书。

索性只看封皮，越花哨越好，直接装了一箱抱回去。

路上路过报刊亭，又跟老板要了几本比较热门的小说漫画杂志，另加一份当天的本地日报。

这么多东西，应该足够林照夜消磨掉住院的时间了。

汤助理原本是这么想的。

第二天一早来医院“上班”的时候，汤助理还松了一口气，想着今天总算不用再继续念那些羞耻的电子小说了。

结果一进病房门，就听林照夜说想请他帮个忙。

汤助理没多想，只说：“有什么事你直说就是，关总就是让我来照顾你的，不用跟我客气。”

林照夜就指了指靠墙放的那一箱书，说：“汤哥你能帮我再淘点书吗？”

“当然可以。”这是小事一桩，汤助理一口应下，然后才开口问，“怎么，昨天这些书你不喜欢？”

林照夜摇了摇头：“看完了。”

汤助理看他摇头还拿不准他的态度——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看完了？”汤助理呆愣了一下，指了指那个纸箱，“那么多书，都看完了？”

那纸箱不算大，他选书的时候也没数，都是随便抓到一本就往纸箱里扔，然后上秤算价格。

但就算不知道详细的数量，只是粗略一看，这一箱书起码也有二三十本。

其中还有好几本厚度惊人。

除非一目十行，每页扫一眼就直接翻过去。

正常人就算熬一个通宵，也未必能看完其中的三分之一。

但林照夜偏偏就点头说：“对啊。”

汤助理瞠目结舌地打量林照夜的脸色：“你……你怎么看这么快？”

他以为林照夜是通宵不睡觉的看书。

但林照夜气色看着还不错，刚进医院的时候眼底下还有两个浓重醒目的黑眼圈，躺在病床上养了两天，现在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而且就算通宵也看不完那么多吧？

汤助理有点怀疑人生。

林照夜反倒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又不需要对那些书里的东西倒背如流，看快一点也没什么关系吧？”

尤其是其中占据大半部分的小说和漫画，很多连着好几页都是冗余的文辞修饰，并没有多少信息量。

扫上一眼都算是他对于作者辛苦劳作的尊重了。

反倒是报纸和夹杂在其中的两本历史书、一本医学期刊，他看得最为仔细。

确认林照夜真的没有熬夜看书之后，汤助理脑子就转过弯来。

也是，又不是什么晦涩的古书典籍。

本来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闲书，有的故事看一眼开头就知道结尾，没什么兴趣自然就随手放到一边了。

这么说看完了也正常。

汤助理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便决定尽快满足林照夜的要求。

趁着营养师盯着林照夜吃早饭的时候，汤助理就下楼去买书了。

回来的时候正巧在楼下撞上了关明熙。

“关总，早。”汤助理快步跟上去打招呼。

“早。”关明熙停下来等了他一会儿。

“今天不是要出差吗？”汤助理小声问了一句。

“走之前过来看一眼。”关明熙说道，“他这两天怎么样？”

“医生说他恢复的不错，没有意外的话下周就能出院。”汤助理简单汇报了一下林照夜的近况。

总而言之，听话、安分，没作妖。

医患关系非常良好。

“那就好，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关明熙说道。

“也不算辛苦。”汤助理笑了笑，他和关明熙认识也有很多年了，有些话就直说了，“原来我还担心林少爷是个难搞的，结果比我想象的省心多了。”

除了不爱吃胡萝卜跟营养师提了一次意见，以及让汤助理帮忙买书之外，林照夜就没有主动提出过其他什么要求。

平时看他和护工护士们交流也很随和，没有半点富家子弟的颐指气使和高高在上。

虽说林少爷现在是经历过打击落魄了，但他是一个成年人，性格早已趋近定型，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即便性格大变，也应该是向负面的方向转变。

要么变得胆怯自卑，要么变得狂躁易怒。

但这二者都未曾出现在林照夜身上。

相反，他现在看起来心平气和，和善可亲。

经历那么大的打击还能表现得这么平和，只能说明他本性如此。

在他住院的这短短几天时间里，医护之中原本人气最高的年轻英俊能力强的沈医生都暂时退居二线，林照夜一跃成为了这一层最受欢迎的男人。

上至扫地阿姨，下至新来的实习小护士，没有一个对他印象不好的。

就连沈医生都对他日益温柔。

原因无他，这个病人实在听话省心，对于医生来说可太讨喜了。

沈医生也因此觉得有点费解，林照夜在医院里表现得这么配合，当初是怎么把自己的身体搞成那样的。

汤助理倒是知道内情，但也不好随便跟外人说。

好在沈医生也没深究，对他来说，病人只要配合治疗，身体有所好转就足够了。

汤助理也只敢私下里跟关总提两句：“我看林少爷经历了这糟事也未尝不是因祸得福，说不准是真的想开了。”

关明熙对此不置可否：“但愿如此。”

他不像汤助理那么乐观，但也没在这时候泼冷水。

他给林照夜当哥，是能护着他免于那些人要命的算计。

但有些事光护着是没有用的，得他自己想开，走出来、立起来才行。

远的不提，万一林照夜再脑子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