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梧这回多休养了几日。
谢昭野哪都不去了,跟盯梢似的,一天到晚盯着他。
江烬梧还很不自在。
看他稍久一点就忍不住错开视线,有话想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孤自己可以喝。”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谢昭野一手拿着碗一手拿着勺,舀了勺汤药停在他嘴边,一副没听见他说什么的样子,也不应声,只平静地望着他,惟有稍微上扬地眼尾透露出他此刻是有情绪波动的。
江烬梧:……
他十分别扭,但谢昭野油盐不进的模样,最后还是妥协地任他喂了。
喝完药,嘴里就被塞了半颗蜜饯,甜滋滋的味道一下子在嘴里散开。
他甚少吃这些甜腻的东西,这几天却顿顿喝药都要被喂一颗,现在还没适应。
——先头不喂蜜饯时,谢昭野用那十分不成体统的法子,说给他散散口中的苦味。诚然,他觉得谢昭野不是在给他散药的苦味,纯纯是想占他便宜。
比起这,还是被塞颗蜜饯吧。
江烬梧故意转移话题让他别总盯着自己:“你一直在这,青县怎么办?”
“殿下不是很喜欢邝韫吗?正好考验一下他的能力,你想提拔他,也要他有资质才行,不是吗?”
江烬梧提起一口气,心道,这算什么考验?哪怕邝韫先前在他身边跟过几日,可他到底是个没什么实战经验的少年人,就是要培养也是得慢慢来,这不是揠苗助长吗?
谢昭野看出他的意味,神色冷淡了些,俯身拿帕子擦净了他嘴角残余的药渍。
“青县每日都有文书往返,决定还是臣在做,只是实地的事派他去了罢了。且青县新上任的知县是个还算有才干的,邝韫顶多是做些辅助的事。”
这个解释倒能说服江烬梧。青县的新知县还是他点的人选,自然晓得此人是有些能力的,否则也不会把他安排到百废待兴的青县去。
江烬梧满意了,谢昭野却更不高兴了。
“殿下就这么喜欢那个毛头小子?”
江烬梧听出他话里的尖酸,一时无言以对。
他沉默片刻,“你莫总跟个小孩似的。”
谢昭野却一挑眉,“哦?我还以为殿下就喜欢小孩呢。”要不对那个毛头小子这么关切?
江烬梧:……
好在这时默书领着潇潇过来,谢昭野掠了眼那小丫头,虽不大关心,但也正经了些。
邝韫怵谢昭野,每回对着他都战战兢兢的,连潇潇都有些怕他,一双水灵灵的杏眸忍不住往一旁的谢昭野身上瞥,眼里又不自觉生出惧意来。
分明,谢昭野是最擅长让人对他报以好感的了。
对这两兄妹竟演都不屑演了。
“潇潇,过来。”江烬梧抬手引潇潇走近,“怎么了?有事找孤?”
潇潇的注意力被吸引开,对着江烬梧时就没那么害怕了,这才一五一十说了来意。
原是和附近的小孩子们约好去山上捕鸟了。
这种小事本来是没必要跑到江烬梧跟前来说的,只不过从上回他们兄妹被掳走后,江烬梧就一直有派人保护他们,特别是潇潇,还是个小丫头。前些天邝韫去了青县,留下了潇潇,江烬梧就让人把她接到了这里住,是让邝韫放心,也是怕她没哥哥陪着会害怕。
潇潇说完怯怯抬着眸子,“太子殿下,我可以去吗?”
潇潇接着说:“二柱说这个时节后山有很多很多笨鸟,特别容易捕,我想多带几只回来,给您补身体!”
小孩子年纪不大,但正是因为年纪不大才更容易分辨,谁是真心待她好的。
许是怕江烬梧不同意,潇潇捏了捏袖子,“我保证不会把自己弄丢!”
“好,这有什么不行的?只不过得有人陪同你们去。”
江烬梧刚说完,正要让默书吩咐几个护卫陪那群小孩一块去,谢昭野眺了眼窗外蔚蓝的天,略一思索,转身过来,瞧了眼潇潇,“今儿这天气倒不错,你们还挺会挑时辰。”
他一说话,潇潇立刻就紧闭嘴巴了,连身体都有些僵。
谢昭野可不在意,他随手把挂在木施上的斗篷取下,“殿下这些天一直闷着,今儿既然天气好,不若正好出去透透气。”
他这提议连默书都心动了,他们家殿下久病,能下地之后也只是在院子里走动走动,大多都是在书房看文书或是卧在里间翻翻打发时间的书卷,这人一闷久了,哪都不太好。
江烬梧没说应不应,见谢昭野已经一副准备好了的模样,挑了下眉,“前日孤说要出门你可还不允来着。”
谢昭野:“出门透气和去大牢审细作可不是一回事。”他眉梢一动,风华尽显,只一句,“那些该审的臣都审过了,殿下难不成信不过臣?”
默书已经十分有眼色地带潇潇先出去了。江烬梧和谢昭野要去的话,那可得先把马车备好。
因只是出门散心,两人穿得也随意,江烬梧穿着半旧的灰蓝色道袍,谢昭野也只穿了件蓝色的襕衫,只带了两个赶车的护卫,并未带太多人出行。
一群小孩子乍见到两个大人,其中一个还是家中人耳提面命要心怀感恩的当朝太子,虽然还不太能懂什么朝廷什么太子和大官,但一时之间都有些放不开。
江烬梧没想扰他们玩乐的兴致,拉着谢昭野就走了另一条小道散步,他们刚走一段就听到后头那群丫头小子们炸开的闹哄哄的声音。
江烬梧笑了下,摇摇头。
谢昭野和他并行,歪头见着他眉间蕴着的笑,那堆叽叽喳喳的小屁孩还挺能逗他乐的样子,心中一动,问:“殿下想养一只吗?”
江烬梧没反应过来他的话,调子婉转带着疑惑:“嗯?”
谢昭野:“那群小崽子,我看殿下好像挺喜欢的,想养一只吗?”
江烬梧:……
他一阵无言,蹙着眉训他,“什么话?哪有人用一只两只来形容人的。你当是这林子里的野兔子呐?”
谢昭野心说,这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反正都是用来逗趣的。兔子不能逗趣了还能下锅呢,那群小崽子又不能,也就是瞧他挺喜欢的。
他这腹语就差摆在脸上了,哪怕没说出口,江烬梧都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亏得他习惯了,谢昭野没直接说出口反驳已经是一种进步了。
江烬梧只能默默叹一口气。
“你这脾性真是越发不收敛了,我看潇潇都怕你怕得厉害。”
谢昭野道,“从前收敛是有收敛的必要,现在在殿跟前,臣做什么还要收敛?难道在你这,我还不能放肆吗?”
江烬梧一顿,明知道他是故意撒娇,“罢了,说不过你。”
谢昭野嘴角翘起,属于是撒娇得逞后的得意,不过刚才江烬梧又提起潇潇,他想了想,提议,“殿下这么喜欢这丫头,要不然,带回去让她认我当个干爹喽。”
“……咳咳咳!”
谢昭野一见他咳嗽,脸色一变,把斗篷给他披上,“怎么了?可是受凉了?”
江烬梧纯是被风呛到了!
他扭头瞪谢昭野:“你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想一出是一出的。”
谢昭野看他平复下来后脸色无异,于是放心了一点,又开始没个正经,拿腔拿调的,“臣说的话怎么了?难道当我的干女儿还辱没她了?”
江烬梧:……
“潇潇都八岁了,你才刚及冠!她还有个十七岁的哥哥!”
潇潇喊他干爹,那邝韫也跟着喊不成?
谢昭野撇撇嘴,“那又如何?多收个干儿子呗。”
小三岁怎么了?正好,那小子要是真成他干儿子了,那他在江烬梧面前的辈分可不正好下去了?好事啊!
原本谢昭野还没觉得,这会竟然真有点跃跃欲试了。
江烬梧被他气笑了,“你在这想当然,也不想想人家答不答应?我怕我还没带邝韫兄妹回京,人家先被你吓跑了。”
谢昭野不大服气,还想辩驳,又被江烬梧瞪了一眼,意思是:你还敢继续说?
谢昭野心里嘀嘀咕咕,嘴上是不说了。
两人不再说话,伴着林间飒飒的风声往前走,不自觉就走进了一片竹林里。林子里弥漫着淡淡的竹叶清香,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地面上早铺了一层薄薄的枯叶层和黑泥土混在一起,踏上去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们寻了块开阔的空地,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一会儿。
江烬梧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静谧的时刻,突然有点遗憾,“可惜,这里无剑也无琴。”
若是能在这林间一人舞剑,再一人抚琴相和,一定别有意趣。
“不可惜。”谢昭野含笑,“无剑无琴,但,有别的。”
江烬梧疑惑地看向他,只见他眨眨眼,然后抬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丛新竹?
谢昭野利落地起身,然后跑到那丛新竹前蹲下,接着,就开始……挖笋!
江烬梧:……
江烬梧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看看谢昭野,又看看快被他掰出来的笋,迟疑了一下:“这片竹子,应该没有主人的吧?”
谢昭野还在徒手挖泥,闻言应了句,“说不定是有的。”
江烬梧呼吸一滞,在谢昭野终于成功挖出一颗小笋捧在手心拿到他跟前献宝的时候,终于憋出一句:“……有主的话,咱们这是不是……”算偷?
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就是再落魄的时候也没偷过东西啊!
谢昭野还蹲在那儿,仰着头看他,听到他的话后,郑重地沉思了一小会儿,然后点头:“嗯!应该是!”
再然后,他又转战另一颗笋。
江烬梧继续呆滞。
没一会儿,谢昭野皱着眉跟他求救,“殿下,这颗笋好难挖!”
太子殿下踌躇了一下,然后认命地过去跟他一起挖,嗯,徒手挖!
算了,偷就偷吧……说不定是没主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