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佑近乎癫狂地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唐祈醉串通一气,一起要算计我!”
岑无患没应声,他仍然含笑盯着赵承佑,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青霜剑。
岑无患越是这般镇静,赵承佑便越是害怕。庭院中安静得落针可闻,赵承佑摸不清岑无患到底有没有起杀心,他咽了口唾沫,伸出食指指着岑无患,像是为了掩盖住内心的惊慌一般,他怒声喊:“你和唐祈醉相好,以为与她合谋便可高枕无忧。岑无患,你与虎谋皮!你当唐祈醉是什么好东西?如今你在上京分了她的权,她早晚弄死你!”
岑无患好似被打动了,他认真问:“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自处?”
赵承佑大喜过望,当即冷静下来道:“你听我的,你去和皇上说,说是唐祈醉冤枉老子,你如今正得圣宠,皇上会相信你的。我手上有两万私兵,我分你一半,我们合作共赢,如何?”
岑无患垂眸,思考了片刻,又抬起眼皮,说:“你说得在理。可……”
“可什么?”赵承佑不自觉地探头向前两步。
岑无患的眼中闪过一层寒光,他勾起唇角,口气轻飘,说:“可我不是来同你合作的,我是来要你命的。”
赵承佑听罢,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他退到一群亲兵之后,说:“杀了他!”
天色渐暗,天边响起几声闷雷,要下雨了。
赵承佑的左右亲兵如同饿狼般扑了上来,岑无患见着那群迫切想要嗜血的饿狼,眼中闪过几丝兴奋的光。上京城的日子太安逸了,安逸得有些无聊,岑无患在这里呆了半月竟有些怀念从前那些刀尖舔血的日子。
雪芒骤闪,扑在前头的亲兵簌簌倒下,岑无患握着剑,血珠顺着血槽一颗颗打在地上。
赵承佑撑大眼睛,目光涣散。
岑无患手腕一扭,青霜剑上的血珠被抖落下来,瞬间又光亮了起来。
寒光应在赵承佑脸上,他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气数将尽索性破罐破摔。赵承佑随手捡起一把散落在地上的剑,一手提袍一手执剑冲岑无患而来。
岑无患漠然盯着他,随手挑断了他的手筋,又干净利落地抬腿踹向了他的胸膛。
刀器打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又刺耳。赵承佑趴在地上,吐出两口鲜血。
岑无患收刀入鞘,他居高临下地睥睨赵承佑,缓缓开口,说:“以前线军饷豢养私兵,你将邶朝的安危置于何地?单凭这一点,赵承佑,你该死。”
赵承佑仰头盯着岑无患,他狰狞道:“我该死?那坐在皇位上的赵继元就该活吗?他勾结唐祈醉弑父篡位,你们却称他为盛世明君甘愿俯首称臣。这皇位他能抢我便不能吗?我用自己的手段夺位有什么错!”
岑无患打量着赵承佑,眼底尽是鄙夷。
赵承佑抹了把嘴上的血,竟说:“你说东濮之战怎么就赢了呢?若是你输了,东濮一举入境,邶朝百年基业亡于赵继元之手,让他当亡国之君担千古骂名好像也不错。”
岑无患眼中的鄙夷更甚,说:“你真是疯了。”
赵承佑咳了两口血,忽然笑了起来,他想起身,却被岑无患一剑刺穿了胸膛,他徒手抓住剑,笑得浑身颤抖,说:“我疯你傻。岑无患,我笑你一身忠骨却分不清自己效忠的是个什么君!我从不比赵继元差,我不过是缺了点运气……缺了点当皇帝的命数……”
赵承佑的声音越来越弱,他扶着剑刃,滑跪下去,最后还瞪着眼睛看着天,似乎还在埋怨命运的不公。
雨终于下了下来,赵承佑满脸的血也被冲刷干净了。
———
唐祈醉撑着伞站在晋王府外,身后是成堆的南衙兵,她伫立在雨中,仿佛是在等着什么。
岑无患推门出来迎面便看见了她,他任凭雨点打在身上,径直走向唐祈醉,顺手接过一个小厮递上来的伞,说:“你早来了,为什么不拿着圣旨进去?”
唐祈醉透过岑无患,望向晋王府内成片的尸体,漫不经心道:“我知道晋王府内有私兵,也知道你只身前来,我想给你和晋王一并收尸,谁知道你有本事,毫发无损地出来了。”
唐祈醉说话总是这样轻飘飘的,叫人分不清真假。但唐祈醉此刻说的是真心话,她想岑无患成为晋王刀下的冤死鬼,毕竟岑无患年纪轻轻便一身军功还封了侯,他向上窜得太快了,隐隐有了能和唐祈醉平起平坐的势头。谁会想要一个隐患活着?
岑无患抖了抖衣裳,水珠溅了唐祈醉一身,他抬起手,将剑递给唐祈醉,笑说:“要我死还不简单么?接了这剑要砍要剐随你的便,不过这众目睽睽,你怕是舍不得。”
唐祈醉垂眸看了眼横在自己胸前的青霜剑,说:“哪儿是舍不得,是不敢呐。”
岑无患将剑挂回腰间,似是不经意道:“张县令是误判,皇上没罚你么?”
“罚了啊,”唐祈醉踏上马车,在进帘之前说“罚了我三月俸禄。”
三月俸禄,一条人命,只值三月俸禄。
马蹄踏进水坑里,溅起水花,唐祈醉一指挑开帘子,对岑无患说:“雨大了,小侯爷早些回去。”
岑无患捏着伞,怔然地望着烟雨中的马车,心里不是滋味。
他看不懂唐祈醉。
她好像生来就没有情,在她眼中,忠贞的命奸佞的命好像都一样,她不动声色地把玩这些命,一条命没了,又会有一条新的命供她玩弄。
这样的唐祈醉着实称得上是乱臣贼子,但岑无患想不通,她为什么一边想他死,一边帮他查明军饷的案子。
———
宋逾明受段从谦举荐,赵继元又见他是宣德侯独子,二话没说就将中书令的位置给了他,如今宋逾明在中书令的位置上也已经坐了三日。
“裕安!”下朝路上,宋逾明提着袍子拾级而下,快步追上唐祈醉。
唐祈醉闻言驻足。
宋逾明走到唐祈醉身边,说:“入朝三日,一直没得空……”
唐祈醉掐断宋逾明的寒暄,说:“问候的话不必同我说。”
宋逾明哑然,将窘迫咽进肚子,说:“皇上近日从寻芳阁里头买了个小倌回来,我听说……”
“唐大人。”
宋逾明话说一半,岑无患偏偏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唐祈醉理了理神情,笑着回头:“平昭侯。”
岑无患熟络地走到唐祈醉身侧,说:“我还说宋大人刚入朝人生地不熟我来照应一番,没想到唐大人先我一步。”
唐祈醉下着台阶,说:“老相好,我照应着便好。”
岑无患与唐祈醉并肩而行,忽然说:“那现在还相好么?”
唐祈醉侧头看他,半真半假说:“不相好了,他生的没你好看。”
宋逾明听得耳根泛红,他有些窘迫,于是他局促地对唐祈醉作了个揖,说:“二位聊,我先不打扰了。”随后便逃似的走了。
岑无患看着他仓皇的背影,真心道:“你这老相好真差劲。不如同我相好?”
唐祈醉轻笑:“却之不恭。”
岑无患也笑,他一字一顿说:“唐裕安。”
唐祈醉神色一凝,她忽然拉住岑无患,直勾勾地盯着他,悄声说:“你这样叫我,引得人误会。”
“啧,”岑无患反扣住唐祈醉的手腕,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才说要和我相好,现在就怕人误会。”
唐祈醉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说:“对啊,我就是负心郎。”
岑无患知道唐祈醉在同他打马虎眼,他们只能这样相处。他们都心怀鬼胎,就以这样亲密的话语搪塞对方,言行亲密心却凉薄,都是坏人。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绯红。
桌上的热茶冒着热气,树上的梨花整朵落在茶中,水雾缭绕中唐祈醉将那茶喝了。
宋逾明坐在对案,说:“皇上莫名从寻芳阁买的小倌,名为杨苏,我查了这人,发现他曾跟过镇南将军李重举。”
唐祈醉放下杯,没应声。
宋逾明又说:“我对李重举知之甚少,只是觉着皇上反常,总不能……真是突然喜好男色又恰好看上了李重举的旧相好。
唐祈醉忽然想起几日前也在寻芳阁遇上过岑无患。岑无患和赵继元同时要找的人……
唐祈醉微微蹙眉,说:“他原先跟着李重举,后来怎么又不跟了呢?”
宋逾明说:“寻芳阁的老鸨说,这杨苏八岁就被父母卖进了寻芳阁,越长大越好看,甚至比许多姑娘都水灵,李重举见他生的如此容貌,便将人买走了。那时杨苏才十七岁,谁知道一年后他又自己跑回来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放着有名的将领不跟要回这烟花柳巷之地。”
唐祈醉随手捡起桌案上的一朵梨花,凑在鼻下闻了闻,梨花映衬着她白瓷般的脸,此时的唐祈醉看着静谧动人。
宋逾明见她久不做声,不由得唤了句:“裕安?”
唐祈醉被这一声叫回了神,她放下那朵小小的梨花,神情凝重,说:“两年前赵继元夺位,李重举也参与其中而且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