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二年,赵继勋授了自己的亲信秦子尧虎符接管北阙,同年,东濮使者前来上贡,同时带来的还有一封和亲书。
东濮王自愿献上一公主,愿两国永结秦晋之好。使者带着此番诚意来,赵继勋当然笑着就应下来了,当即就和使者定下了迎公主入京的日子。
这一切似乎都在昭示邶朝要变天了。
只有嘉澍迟迟没有派人过去,那里原来是李重举守着的,后来出了谋逆的乱子,又碰上新帝继位,诸多事宜参杂在一起,顶替李重举的人朝廷一直都没派过去。
嘉澍是个好地方,镇守南面,背靠莲瀛山脉,那儿的十万骑兵个个都能以一敌十,最关键的是易守难攻,此刻那里将位空悬了这么久,南朝人还是不敢贸然出兵。
吏部尚书段从谦跟在唐祈醉身后,唐祈醉下着台阶问:“派宁元霜去接守嘉澍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段从谦面露为难,说:“本来都准备好了,可昭令被门下省驳了回来。”
唐祈醉面色如常,似乎来了兴趣,说:“皇上那儿都过了,还有被驳回来的道理?”
“大人有所不知,这门下侍中是十年前的探花郎,叫齐施琅,他在官场干了十余年,考功司的评价也都是优异,论能力和年岁,他都该升迁了。”段从谦越说脸色越难看,“可这人是个铁血冷面的,凡事不论私情,只讲道义。门下有封驳权,这不他看了昭令觉得不妥,硬是驳了回来,说要上书给皇上请皇上三思而行。”
唐祈醉冷声说:“还真是个硬茬,让内侍的人看着些,他的奏书一封也不能让皇上看见。到时候嘉澍迟迟无人接管,出了岔子第一个开罪的就是他,我看他与我熬到几时。”
“诶,是。”段从谦眼见着唐祈醉已经踏上马车,识趣儿地应完退下了。
唐祈醉回府就看见正堂的地面上摆着两个木头箱子,她眉头微蹙,试探地用脚踹了踹,问坐在边上的唐辞桉,说:“这什么?”
“平昭侯让人送来的。说是还债的,听那人说……好像是……”唐辞桉回想了片刻,“一千两。”
唐祈醉将信将疑地蹲下身,掀开一个箱子,发现里面确实是白花花沉甸甸的雪花银。
唐辞桉也蹲下来,一脸好奇打听的模样,说:“阿姊,你给他什么了?人家又送银子又送玉的?”
“玉?”
唐辞桉又从桌上拿下来个小匣子,里头装的正是块玉佩,玉佩剔透无瑕,看着就价值不菲。
唐祈醉拿起来观察了半晌,也不知道岑无患在闹哪出。
“阿姊,”唐辞桉突然煞有介事般的凑近,“你说他干嘛对你这么殷勤?”
唐祈醉合了盖子,满不在乎地说:“脑子抽筋了。”
“阿姊你真的很不解风情。”唐辞桉控诉起来说,“我看话本子上都说,送首饰和金银细软都是男子为求女子倾心的意思。叫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唐祈醉敲了敲唐辞桉的脑袋,说:“让你少看些话本,脑子也让狗吃了。让人把银子搬进库房,记得让账房先生把账记了。”
唐辞桉举着木匣,说:“那这个呢?”
唐祈醉头也不回,说:“拿去当了,看值多少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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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施琅几次上书都没有动静,竟直接在早朝中参见。
“臣有本奏。”
这嗓音略带苍老,可声音却铿锵有力。
唐祈醉第一次正视这位传闻中铁血无私的门下侍中。齐施琅个头高,背也有些佝偻,他的头发一片灰白被一丝不苟地塞进朝帽里。齐施琅穿戴整齐,脸上有几条藏不住的褶皱,可这通通都挡不了他眉宇间的坚韧浩然之气。
赵继勋一抬手,说:“准奏。”
齐施琅接着说:“陛下要派遣宁元霜去统帅嘉澍,微臣觉得不妥。战场之事并非儿戏,依微臣之见,宁元霜过于年轻,资历尚浅,还久居上京,怕是难以适应嘉澍环境,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唐祈醉原想一直压着齐施琅的奏折,他上奏几次交不上去也该知道是有人翻云覆雨,嘉澍那边又不容耽搁,拖着拖着齐施琅也就批下去了。谁知道他这样不识好歹,丝毫不惧威胁,直接当堂上奏。
段从谦反驳道:“崇德年间,朗轩、坤仪两城受流匪侵袭不正是宁元霜去平的么?当是朝廷派了多少命官去,哪个不是被流匪吓成孙子哭着回来了,当是崇德帝派宁元霜去的时候,朝中唏嘘一片,最后还不是让她办下来了吗?如今朗轩坤仪万余民,谁人不识宁二娘?”
齐施琅说:“流匪之事,宁元霜确实办的漂亮,可流匪两万人,南朝可是一整个国。宁元霜毫无经验,怎么能去。若不是朝中无人,皇上万不能剑走偏锋啊。”
赵继勋神色动容。
段从谦还要再争:“宁元霜乃将门之后,自幼受此熏陶,定不同于常人,也必然天赋异禀!”
齐施琅的脖子上已经起了青筋,他说:“难道段大人要将整个邶朝和嘉澍十万守军押在一个天赋异禀上吗?宁将军战功无数这是事实,可宁元霜是宁元霜,宁将军是宁将军,怎可混为一谈?”
赵继勋嘴唇微张,显然已经被齐施琅的话打动了。
唐祈醉见状,直觉这事儿办不成了,可她此刻又不能出面说话,她若是出面了,赵继勋难免不会猜忌,她还想染指边境兵权。唐祈醉在心中权衡利弊,最终还是作罢,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赵继勋正欲开口,岑无患突然出来将赵继勋堵了回去。
“微臣以为,段大人和齐大人所言都不无道理。微臣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岑无患对宁元霜有所耳闻,他不了解朗轩、坤仪两城。可他了解流匪,流匪是最难剿的,虽然他们没有受过系统训练,可他们规模庞大,只要邶朝中有无家可归的流民,那些流民就会为了一口粮食加入流匪,这样不断壮大的军队,宁元霜要剿的绝不单单只是两万人而已。而且朗轩、坤仪两城的流匪当初崇德帝不是没派过有名的将领去镇压,结果不都是无功而返么?单看这一点,宁元霜就不会是个纸上谈兵的草包。
赵继勋马上说:“爱卿请讲。”
岑无患面带微笑,从容道:“宁元霜确实有将门风采可她也确实资历尚浅,既然二位大人说得都有道理,那么不如各退一步,让宁二娘子去嘉澍先授予副将之职,真正的统帅人选由尚书省再做商议如何?”
岑无患这话无懈可击,外人看起来也是中立至极。
若是刚刚让赵继勋先开了口,他必然会按照齐施琅的意思,撇了宁元霜另择他人,岑无患此时开口,正中唐祈醉下怀,既然统帅之位已然无望,那就退而求其次,先在嘉澍有了一席之位,剩下的才好说。
新的人选又要经过尚书省商议,这就相当于怎么选,该选谁,选择权主动权又到了唐祈醉手中,嘉澍还是不会脱离掌控。
赵继勋凝神沉思了须臾,觉得岑无患说的非常合乎情理,便说:“朕觉得,离恙所言极是,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齐施琅和段从谦都不再争了,他们带头跪道:“皇上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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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楼内人来人往,岑无患正坐隔间之内。这隔间看起来很雅致,屏风上雕着镂空精细的花,窗上还悬着两个古朴的铃铛,风吹过就玲玲作响,好像如此一来,风就有了痕迹和声音。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唐祈醉顺手地扔了壶酒给岑无患,说:“今日多谢。”
岑无患稳稳接住,说:“不必谢我,宁元霜是个将才。既然是将才,那便不能因为齐施琅一句资历尚浅失了上战场的机会。”
“将才相惜……”唐祈醉轻声重复着这句话。
岑无患拿了桌上一块精美的吃食咬了口,说:“当年东濮来犯,为抗东濮,邶朝死了不少良将,我就是临危受命被扔上去的。”
“我听说,”唐祈醉没动筷子,“早有人向仁德帝举荐过你,只是当时你才十六岁,满朝文武包括仁德帝都以一句资历尚浅驳回了。后来实在战无可战,才兵行险招让你上去了。”
东濮之战,最开始岑无患不过是个校尉,他早展露过头角,当时第一场捷报就是统帅被擒,他带了一千个人,深入敌营将人捞了出来。可尽管如此,仁德帝,百官,还是不愿意授他大任。
岑无患半真半假地说:“是啊,若是早让我上了,哪儿会白白死那么多人。”
所以今日岑无患才愿意捞宁元霜一把。
可岑无患不知道,唐祈醉举荐宁元霜和他目的不同,她只是见宁元霜入仕无门,对她施以援手,让她感念着提携之恩,日后行事方便。
岑无患话锋一转,他打量了一番唐祈醉,说:“我送你的玉呢?”
唐祈醉理所当然说:“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