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查了两日,也没查出个什么,赵继勋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曙雀是东濮特有的毒,他果然如唐祈醉所言,处决了光禄寺为明千忆准备膳食的女官,就将这事儿压了下去。
赵继勋没有苛责明千忆,反而重新在行宫为她设宴开席,赵继勋以自己忙于政务为由,让自己的三个儿子多照顾明千忆。
邶朝中谁都知道明千忆是未来的太子妃。赵云旗从小就爱跟在赵松云后面,甘愿为大哥做任何事,因此朝中多数人都将注压在了赵松云身上,赌他将来能够入主东宫。赵松云自己也这样认为,所以他对明千忆嘘寒问暖,甚是关心。
“千忆,这几日住得还习惯么?”赵松云坐在张红木桌前,细声问明千忆。
明千忆来了几日就难过了几日,她天天都茶不思饭不想,脑中时刻都浮现着家乡的场景和心上人的笑脸,听见赵松云的问候,她强挤出一个笑,说:“习惯,太后娘娘有心,事无巨细地将我照顾得很好。”
赵松云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他抬手示意明千忆看桌上的糕点,说:“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在邶朝境内找了几个东濮厨子,做了些你家乡的糕点。那厨子告诉我,东濮的姑娘都爱就着这些糕点吃茶赏花。”
明千忆淡淡扫了眼糕点,面色不变,说:“谢过大皇子了,只是千忆今日胃口不佳,怕是要负了大皇子之心。”
明千忆说完就将手伸给灵泽,站起身说:“我想出去透透气,失陪了。”
看着明千忆渐行渐远的背影,赵云旗不禁说道:“这么不近人情。”
赵松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桌上的糕点,说:“她在这儿举目无亲,与我们疏远些是正常的。让人把这些都撤了吧。”
灵泽陪着明千忆就转到了行宫的后花园。
湖面上结着薄薄的冰,土地上也还有未化的雪。灵泽搭着明千忆的手,劝道:“公主,回屋里吧,手都凉的和冰一样了。”
明千忆伸手接住落下来的腊梅,睫毛在眼睑处打下一片阴影,她笑着说:“邶朝的冬天比我们那儿暖和些呢。”
“是呢,”灵泽笑着应声,“听说公主喜欢的鸢尾花在邶朝再过几个月就能长出来了。到时候,灵泽就为公主摘些,养在屋子里。”
明千忆的心情似乎好了些,她撇下手中的腊梅,对灵泽说:“走吧,这行宫大得很,去别的地方逛逛。”
灵泽点点头,两人要出后花园时,突然听见有人在骂:“教过你多少遍了,寒冬腊月,你让三皇子喝这样凉的水吗?”
骂声中还参杂了婢子的抽噎声。
明千忆与灵泽相视一眼,决心过去看看。
只见一个婢子跪在地上,她双手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襟,头低得很低,不敢说话。
赵承风坐在椅子上,听这婢子哭,眉头上的褶皱又加深了几分。
旁边的管事马上就注意到了,他怒斥说:“你还有脸哭?”说着,管事就将凉茶连杯带水一起砸在地上,责难道:“自己将这些都收拾干净。”
婢子无可奈何,只能曲腰捡那些碎瓷片。
赵承风从断了腿之后就变得性情阴鸷,喜怒无常。跟着他的婢子手上都是一块青一块紫的,整条手臂都没有一块好肉。这凉茶分明是他自己说,冬日喝些要提神醒脑的,婢子听他的吩咐给他端来了之后,反倒要受他责难。
小婢女的手被瓷片划出颗颗血珠,明千忆看不下去,直直地走过去,拉起跪在地上的婢子,对赵承风道:“茶凉了让人换一壶来就是了,何必有意刁难?”
赵承风见这是个生面孔,很快就猜到这就是那个东濮来的公主,他蛮横道:“奴才伺候主子天经地义,怎么能叫为难呢?”
明千忆说:“我分明看见你边上的人有意将杯子摔在地上,折磨人很开心吗?”
赵承风盯着明千忆说:“东濮王跪着将你送过来,你在这儿硬气什么?”
明千忆被气得语塞,这时,赵松云荡了出来,他站在明千忆身边说:“三弟,你无礼了。”
赵承风眼皮一抬,看了眼赵松云,“嘁”了一声就让管事推着他走了。
赵松云向明千忆赔礼道:“我三弟原先也是个翩翩公子,只是突逢变故,一直没走出来,才会变得如此性情。我这个做哥哥的,替他向你赔不是。”
明千忆让灵泽将婢子带了下去,才散了心,此刻她已经想开些了,便不再和之前一样不领情,她淡然道:“没事,我能理解的。”
赵松云顿了顿,试探地问道:“方才听到公主说,喜欢鸢尾花。”
明千忆没做声,她看着赵松云,令人分不清喜怒。
赵松云忙解释说:“行宫大,我怕公主迷路出事,便自作主张跟着了。是我唐突。”
明千忆的嘴角牵起一抹笑,说:“无碍。是喜欢。”
赵松云好像松了口气,他对明千忆说:“我知道哪儿有鸢尾,就在这行宫里。公主要去看吗?”
明千忆似乎有些意外,她冲赵松云点了点头。
行宫里有温泉,那儿潮湿温暖,最适合鸢尾花长着了。
一片水雾之中,明千忆有些看不清前路。
赵松云便伸了条胳膊过来,说:“扶着我,别摔了。”
明千忆将手搭了上去,和赵松云一起钻过水雾,就仿佛到了另一片世外桃源,里头是个大温泉,四周有许多花。
赵松云蹲下身,捧了一把鸢尾上来,他笑着对明千忆说:“一会我就让人把这些都养起来,送到你宫里去。等枯了你再同我说,我还给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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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祈醉盖了件氅衣,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唐辞桉坐在她身边,心疼道:“阿姊这几日也太忙了些,一日才睡两个时辰,还要被拖来行宫。”
唐祈醉没睁眼,嗓音中都带着疲倦说:“年前一直在忙新帝登基的事,户部的账和大理寺的卷宗都赶着这几日要看了批红,再交给皇上过目,忙过了这几日就好了。”
唐辞桉叹了口气,说:“我明日让人开几副方子,阿姊秋猎时害的病就没好全,再染上什么病可怎么好。”
唐祈醉“嗯”了两声,就没再说话,睡过去了。
到行宫时已经日薄西山,接近酉时了。
唐祈醉走入殿内,明千忆和几个皇子都还没到场,只有百官叽叽喳喳地你言我语。
岑无患眼含笑意,转眸的瞬间在唐祈醉身上停留了一瞬。唐祈醉径直就在他身边坐下。
人刚坐定,就听见钱子闫的声音:“我大哥在南境安护府刚接到圣旨,嘉澍的兵现在由他全权掌管呢。”
温规清笑着饮酒,温声说:“你大哥是武状元出生,当个将军也是应该的。”
钱子闫放声笑道:“是啊。”随后人就悠哉悠哉地走到唐祈醉对案,说:“这事儿皇上不是说让尚书省定吗?怎么唐大人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唐祈醉看钱子闫,意识到他就是喝了点酒,酒虫上脑来挑事的,便笑着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下旨难道还要过问我么?”
钱子闫的酒气已经上了脸,他说道:“你有这样的容貌,若是没这份傲气,上京多了去的公子哥愿意为你一掷千金的,你说你何必在朝堂里步步为营的,还惹得我们兄弟几个不痛快。”
钱子闫越说越来劲,看唐祈醉一直没说话,胆子也越发大了,他竟拿起酒壶往唐祈醉的杯中斟满了酒,说:“如今钱家得势,你不好过吧。来,陪我吃杯酒,从前的恩怨,我钱子闫就都既往不咎。”
唐祈醉的眼中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撑着下巴,轻声说:“是这样么?”
唐祈醉那副模样格外勾人,钱子闫连连点头说:“是是是,你陪着吃酒,未来走投无路了也能往我怀里来。”
钱子闫脸上忽然就被泼下一杯冷酒,唐祈醉脸上笑意全无,她刚来,下人还没来得及给她上酒,唐祈醉便顺手拿了岑无患案上的酒壶,站起身,缓缓将里头的冷酒顺着钱子闫的脑袋倒下去。
一壶酒倒完,唐祈醉面色冷冽,寒声说:“喝了点酒就糊涂了?我帮你清醒清醒。得了点甜头就真当自己是块宝儿了?拿得到不算什么,守得住才算本事,钱家好不容易得了势,可别不小心摔下去了,尸骨无存呐。”
“你!”钱子闫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他刚想说什么,却被温规清厉声叫住。
钱子闫被冷酒浇醒了七八分,此刻能听进去话了。
温规清的眼中没什么情绪,他说:“一会儿公主皇子就要来了,你总不能这副样子见人。”
说完,温规清又对旁边的丫鬟说:“带他下去清理一下。”
钱子闫狠狠地剜了唐祈醉一眼,才由着丫鬟扶下去了。
与此同时,也有丫头将唐祈醉的酒端上来。唐祈醉捏住酒把手,将它放在岑无患桌上,说:“还你。”
岑无患给自个儿斟了酒,说:“唐大人如此这般,会坏了我和钱兄的关系的。”
“你同他关系很好么?”唐祈醉坐到岑无患身旁,手撑着他的桌子,眼中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比同我的关系还好么?”
温规清故作随性地望了眼岑无患,面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