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无患似是被唐辞桉这问题勾起了兴趣,他直起腰,笑说:“你又瞧出什么来了?”
唐辞桉的脑袋往前探了探,她压低声音,似是气恼说:“我瞧你分明是对我阿姊有别的心思。”
“这么厉害,这都瞧出来了。”
唐辞桉又坐正了,说:“那是自然。我阿姊生的那样好看,对她有心思的人多了。”
岑无患眉毛轻挑,似是不经意问道:“很多么?”
唐辞桉喝了口粥,她似乎被滚烫的粥烫着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答:“多啊。不过你,姓岑的,我原以为阿姊与你不过虚与委蛇。”
唐辞桉越说越气愤:“谁晓得她对你还真是与众不同,今日江鹤引告假,她竟然放心地将我交给你!阿姊平日里根本不信人,她今日竟然将我交给你!她竟然真的放心将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说着说着唐辞桉竟然站了起来,她来回踱步到了岑无患身旁,接着说:“阿姊最疼我了,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岑无患觉得头疼,他此刻终于知道,唐祈醉从前说唐辞桉聒噪,吵得人不得安生,这绝非妄论。
岑无患扶额,说:“你阿姊那样聪明,我哪有本事算计她?”
唐辞桉双手撑桌,质问道:“所以你承认了?你仗着自己皮囊不错,勾引我阿姊。”
“怎么将我说的像诓骗你阿姊的坏人?你不看话本子么?有个词叫情投意合。”
唐辞桉“切”一声,说:“我一眼就觉着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那个宋逾明与阿姊适配些。”
“诶,唐辞桉,你别忘了,今日你阿姊不在,江鹤引也不在,我若将你绑了投湖可没人救得了你。”
“你才不敢。”唐辞桉丝毫没被唬住,“我早看出来了,你敢惹恼阿姊吗?”
岑无患气极,竟笑了出来,说:“若没有你阿姊我真给你扔湖里喂鱼。”
唐辞桉“哼”一声,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她又坐了回去,喝起晾凉了的粥。
岑无患草草扒了两口粥,便再也喝不下去,他抬头问唐辞桉,说:“那宋逾明给了你什么好处?你非得希望他站在你阿姊身边?”
碗里的粥见了底,唐辞桉将碗挪开,说:“他脾性好,不会张口就说要将我扔湖里。”
岑无患失笑,说:“除了这个呢?”
唐辞桉自个儿理了理扎着的小辫儿,说:“他带我逛集市,陪我用熬好了的糖画小人儿。”
“没了?”
“我当然是希望阿姊的夫君在与阿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同时再和阿姊一样疼我了。总不能阿姊成了亲,我便成外人了。”
说到这儿,似乎是想到了唐祈醉早晚会成亲,唐辞桉稍显落寞。
岑无患说:“你是你阿姊唯一的亲人,你阿姊疼你,你阿姊的夫婿自然也会爱屋及乌。”
“才不是。”唐辞桉咬着下唇,她摇摇头,“六岁时我流离失所,在乞丐堆里混着,要饿死时遇到了阿姊,她给我买烧饼吃,将我送去养病坊,让我有了个住处,往后她便常来给我送吃食送衣物。我在养病坊里过了三年,养病坊不会一直收留我,最多再过一年,我便要自己出去讨活路了,阿姊在这时来了,她对我伸出手,说要带我回家。我不是阿姊的亲妹妹,若是她未来的夫婿不喜欢我,将我赶了出去,我该去哪里?”
唐辞桉连名字都是当初跟着唐祈醉出来时,缠着唐祈醉给重新取的。
算算时日,那时唐祈醉不过十四,正是她在朝堂中初露头角的年岁。
“不会的。”岑无患看着唐辞桉,认真道,“你陪着你阿姊这么多年,永远都是你阿姊的亲人。怎么会有人敢将你从她府上扔出去?”
“你才说要将我扔湖里喂鱼。”唐辞桉委屈道,“若我阿姊真的看上你了,让你过了门,你定要排挤我。”
“你……”岑无患笑说,“杞人忧天什么?你就知道你阿姊看得上我?便开始信口胡诌。”
“可你方才还说你与阿姊情投意合,而且你抱过我阿姊,我都看见……”唐辞桉说到一半,嘴里忽然被塞了个包子,硬是说不出来接下来的话。
岑无患一把拎起唐辞桉,说:“带你出去玩儿。”
唐辞桉好不容易将包子咽下肚,顾虑道:“今日不是你师兄大喜吗?你能走啊?”
“我师兄成亲又不是我成亲。”岑无患说着就要往外走,“再者说公主入门拜堂要到日落之后呢,现在出去有什么要紧的。”
唐辞桉快步跟上去,说:“咱们出去玩什么?”
“画小人儿,我画的小人儿比宋逾明画的好看多了。”
“你又没见过他画的。”
“我人长的比他好看,画的小人自然也比他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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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应庭洲去宫里头迎了亲回来。
安锦公主成亲声势浩大,朱雀街不少百姓聚在路边想讨个喜气。
岑无患带着唐辞桉在外头野了一整日,此刻也回来了,他站在应庭洲新居门口。
当夜无月,走在前头的丫头们人手一只红灯笼,将整条路都照的通明。
“阿姊。”唐祈醉才踏入门槛,唐辞桉便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唐祈醉坐下身,捏了捏自己的肩,说:“累啊,给我按按。”
“阿姊喝水。”唐辞桉将递了水上来,见唐祈醉接了水,便又笑着绕到她身后,轻轻给她按着肩。
唐祈醉一手搭在椅扶手上,还闭起了眼,闲聊说:“今日过得如何?”
唐辞桉答:“我今日出去了,没在府上呆着。”
这显然在唐祈醉的意料之内,她太了解唐辞桉,这丫头不可能一整天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府上,可她仍笑着佯做意外,说:“是么?那岑无患没看好你,我得找他算算账。”
“不是的,阿姊。”唐辞桉双手放在唐祈醉肩头,人低了下去,她趴在唐祈醉肩头,悄声说:“是他带我一道儿出去的。”
唐祈醉仍闭眼笑着,说:“那他更该死了。”
“阿姊你别逗我了,你知道我不可能一整日都老实呆着的,那也太无趣了。”唐辞桉撇撇嘴,委屈道。
唐祈醉失笑,说:“那他带你玩儿什么了?”
“他出手可大方了,街上什么都给买,就是硬拉着我做糖人儿。”
唐祈醉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岑无患能干出拽着唐辞桉做糖人这种事,她差异道:“做糖人?”
“是啊阿姊。”唐辞桉点点头,随后又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接着说,“可我知道,他在和宋逾明较劲儿呢。”
唐辞桉悄摸着说到这儿,坐在不远处的岑无患忽然望向唐祈醉,与唐祈醉刚睁开的眼睛正好对上了,唐祈醉脸上浮上一抹笑,说:“你又说什么了?他至于和宋逾明置气?”
“我说宋逾明做的糖人好看嘛,他自个儿小家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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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黑严实了,唐辞桉开始在饭桌前打起了盹儿,奈何这喜事儿的规矩众多,赵松云下了唐祈醉与赵云旗不得提前离席的死命令。
所幸江鹤引自己的私事儿办完提前回来了,此刻作为唐祈醉府上的护卫在门口与府上的车夫一起候着。唐祈醉送唐辞桉上了马车,让她早早回去歇着。
赵松云说什么不能离席,又没说不能在院子里逛着透透气。
她唐祈醉又不是要打道回府。
堂内嘈杂,一屋子酒气熏的唐祈醉晕乎乎的,她送走了唐辞桉,无论如何都不愿马上再回那乌泱泱的地方了。
赵松云赐下来的宅子确实大,唐祈醉沿着绕院修的水渠,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院儿。
“唐大人真是让我好找。”
所有的宾客都在前厅,后院儿连个小厮都没有,这一句话虽然说得轻却足够让人听清楚了。
唐祈醉回身,看到星光下岑无患,笑说:“不去前头陪着喝酒,跑来后院做什么?”
“无趣啊。”岑无患边说边踱步到唐祈醉跟前,“主要还是突然瞧不见你了,万一裕安遇了险,我好来演一出英雄救美。”
唐祈醉的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显得尤其亮,她笑着说:“心里排好的戏落空了,小侯爷失望罢。”
“虽说没有预想中那样如神兵天降,但也不失望。”
岑无患越说靠唐祈醉越近,唐祈醉渐渐闻到了他身上的一股儿淡淡的酒味儿。
“喝酒了?”
“我师兄成亲,总得替他陪着宾客喝两杯。不好闻么?”岑无患说着便要退。
唐祈醉勾住他的衣领,不让他走,轻声说:“不好闻,但也不算难闻。”
宅子的后院儿种了棵梅树,树上的梅花儿还没开出来,只依稀长了些芽。
岑无患将唐祈醉抵在树干上,贪婪地望着她,说:“裕安,你那妹妹真难带。”
“讨债来了?”
岑无患抓着唐祈醉手腕的手越来越紧了,他眼中似乎蒙了层水气,说:“白日里你说宫里催得紧跑了,方才宴席上人又众多,你不得不装作与我毫无交集的模样,此刻就你我两个人了,你还有什么理由能跑?”
唐祈醉没挣扎,她附在岑无患耳侧,说:“岑离恙,你酒喝多了犯浑是么?”
话是如此说,可唐祈醉说话时一呼一吸的热气都打在岑无患耳垂上,那分明是撩拨。
“唐大人欠我的报酬,怎么事儿办完了想赖账?”
“小侯爷这话说的好没意思。”唐祈醉动了动自己的手腕儿,似乎是提醒岑无患,接着说,“我被你扣在这儿哪儿都去不了,你却一口一个说我要赖账。”
“没有赖账的心思那最好了。”
岑无患说罢便抬起唐祈醉的脸吻了下去,他嘴里还有些辛辣的酒味儿,那点儿酒气硬是让唐祈醉上了脸,耳垂连带着脸也跟着泛起了红。
唐祈醉垂着眼,没看岑无患,她气息紊乱,说:“我听辞桉说,你今日非要抓着她做糖人儿,你三岁么?平白无故和宋逾明比什么?”
“你那小妹非说宋逾明与你更相配,我问她缘由,她说宋逾明会带着她逛集市做糖人儿。”
唐祈醉失笑,说:“这算什么解释?”
“裕安,”岑无患一把将人拢入怀里,脑袋搭在唐祈醉肩上,喃喃说,“我才是与你最相配的。”
唐祈醉轻笑出声,说:“你脑子喝昏了?”
“没有。”
“没有我便与你聊聊正事儿。”
岑无患抬起脑袋,看着唐祈醉没做声。
唐祈醉的神色忽然认真起来,说:“我疑心这门婚事,是安锦公主自己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