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是瞒不住了。
猴索性双手合十,淡淡回礼,凉凉抬起眼皮盯着柳南星,仿佛还是那个肃穆又陌生的无言大师。
沈九原本坐回车内,此刻掀开小窗帘给猴解围,转头看马上神采奕奕的柳南星,“这么巧?”
“不巧,”柳南星耸肩,表情那叫一个意味深长,“专门找你来的,宁秭莘道友。”
沈九的笑容多了三分尴尬五分勉强。猴则跳上马车,坐前面充当车把式,剩下的交给九娘处理就好。
柳南星策马与沈九并行,“这是上哪儿去啊?”
沈九便道,“玄武大会。”
柳南星看上去心情不错。“正好,一路同行。”
沈九:“.....你不在山上照顾你的朋友张真明了?”
“他恢复的不要太快!最近修炼进步神速,才几天的时间,功力大涨,人家信誓旦旦说师父保佑他呢,往后宗门和修行都无烦忧。根本不需要我担心,”柳南星道,“倒是你,明明就在衍山脚下,却不肯上来。那些孩子们还想着见见你。”
沈九也不知道编个什么理由搪塞,于是道,“我又不打算和衍山宗深交,小崽子们终有自己的生活,我不便与他们过多牵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瞧着衍山宗红光照山,往后会越来越好,不用担心。倒是你,和张道友没一起去玄武会,挺让人意外的,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要人堂堂宗主陪你同行,结果自个儿先跑了。”
“哎呀都说了他现在不需要我。沈紫宁,你可真会打岔,有意思。”柳南星凤眼明若晴水,此刻微微上挑,平添几分狡黠,“你说,他要是知道你是延川沈九娘乔装改扮,会怎么想?”
沈九:“........”
头都要大了,怎么碰上这么个难缠的玩意儿。
猴转头,对着沈九龇牙咧嘴:我看这小子就是故意冲你来的。别担心,构不成威胁。
沈九无语。猴又说,他就是冲着你来的。据我所知,张真明早几天就已痊愈,正抓紧一切时间修炼,根本顾不上他。偏他赖着不肯下山,不就是为了等你再次上山重聚嘛。
沈九看着猴,欲哭无泪:如果真的是这个原因,那他为的不是我,是宁秭莘。
猴呲牙嘿嘿,仿佛看穿一切:可你就是宁秭莘啊。你就是!
.......好吧。沈九来个深呼吸,招呼柳南星,“一起走啊,正好我也找你。”
“好!走着!”
柳南星答的干脆利落。四目相对,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于是结伴而行,柳南星骑马,沈九坐马车,走了将近百里,遇见岔路口,柳南星介绍说要抄小道,这样快一点到达。沈九慢悠悠的拿出自制的地图,翻开给他指哪里有宽敞的可以行走马车的大道,说建议走好走的道。如果走不到一块儿,就各走各的。
“大隐山办玄武会的时候很热闹,大家都想早些去,去晚了票买不上不说,连站的位置都没有。”柳南星没好气,“你瞧瞧你这一天天的,养尊处优,走快点能怎样,大小姐你是什么苦都不肯吃是吧?”
“这话说的,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能力有限,只能这样咯。你赶时间,你可以先走。”沈九言语轻松,完全不担心玄武会的事情,“我记得你会御剑,你要是御剑,最多一天也就到了。”
“我...... 我剑坏了,准备顺路送去隐山剑冢修复。”柳南时气哼哼的,“不然我.....我早走了!”
哦,是这样啊。沈九嗤之以鼻。猴在旁边偷笑,柳南星上次玄武大赛进了第一轮的试炼预选呢,瞧他瞒得这样紧,实际是去参加比赛的,不会想着到最后惊艳所有人吧?打量我们不知道呢。
沈九小小瞪一眼猴:他通过预选,虽然排名靠后,但瞧这干劲儿,说不定能在终极大比拿个好成绩。
柳南星不肯挑明此行目的。沈九自然佯装不知,只一味地强调,“我只走大道,若无大道可走,那我就不去了。”
柳南星:“.......”算你狠。
最后就是柳南星妥协,跟着沈九走大道。又走了大半日,沈九肚子饿了,下马车,坐在路边田野地埂上休息,从指环里取出材料,支起做饭棚子,看着走过来的柳南星道,“道友,吃饭的话我提供食材,但是你得掌勺。”
锅碗瓢盆一应具备,沈九从乾坤袋里又取出园子里摘下的新鲜蔬果,还有刚收割的稻米。清香扑鼻而来。
柳南星白她一眼,这是出门踏青来了?竟准备的这样齐全。
沈九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厨在此,不用白不用。
柳南星是利索人,将沈九递过来的围裙系好开启掌勺之路,沈九也不闲着,坐在一旁摘菜。猴来回的蹿,笑话沈九,“哟哟哟,包里明明有干粮,怎的不能吃啊?外头风餐露宿还整起仪式规模来了?”
沈九白猴一眼,猴抓耳挠腮上蹿下跳。被柳南星看见,“你这猴在干嘛?成天鬼迷日眼的,不过.......演戏演的十分精湛。”
“你既然说它演技精湛,那又怎么看出无言法师是只猴呢?”沈九的好奇心终究按耐不住了。
“我没有看穿它,我只是看穿了你。”柳南星笑,“我们成婚那几日,我都没发现你是这样的沈紫宁。”
她那时候温吞,是说什么都应的老好人,总有种宁静致远与世无争的疏离感,关键还好哄骗。即便后来发现被骗婚,也能温和平静的处理问题。没有闹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就这一点而言,柳南时还挺欣赏她的。
“你也说了是成婚几日。”沈九道,“彼此都是陌生人。那时候的你,都和现在不长一个样,你怎么说?”
“哎,就过去的事儿提它干嘛?”柳南星自觉理亏,“也怪我有眼不识金镶玉。看在衍山一同相交的份上,你别计较啦。”
沈九:“行吧,今天天气不错,我心情好,那就先不计较,以后看情况计较。”
“.......”柳南时思索片刻,终究无言以对。眼前的沈紫宁,不再是他从前认知里的沈紫宁,她深藏不露,修为虽低但能护好自己并且能掌控周遭相关的一切。
她善良通达,知恩图报。
她落落大方,并不扭捏。
她是个真正的高手隐士,可惜他早前没看穿,差点错过。
不过也不懊恼,他没看穿很正常。沈紫宁在延川沈家生活,扶摇台那么多修士,其中不乏厉害者,都是宗亲血脉,知根知底的,照样被她瞒得滴水不漏,可见她的厉害。
柳南星第一次怀疑沈紫宁,是她在衍山拿出果木给小萝卜头们吃,柳南星便趁机顺了个苹果,张口一咬,发现和他曾经吃过的在沈九园子里随意摘下的果子味道一模一样。
柳南星和沈九这场婚事里他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沈九园子里没有灵气的果子的味道,因为很好吃。准确的说也不是他摘下的,而是沈九吃完他做的饭之后,辣到流眼泪,情急之下,跑去树上摘了两个果子,还分了他一个,“如果觉得辣,咬一口这个缓缓。”
他做那样辣是故意的,但看她被辣成那样,也没有怨怼,心里又略微过意不去。
甚至沈九给他的苹果,他转头就扔给了身后的随侍。柳南星的本意是他瞧不上这果子,随手送给侍从的,但这位陪赘侍从没领会柳南星的精神,以为他看不上沈九娘子那样当场摘下就吃,所以洗过几遍之后放回柳南星房间桌子上的果盘里。
之后那个苹果就被柳南星随口吃掉了。之所对这个苹果印象深刻,因为甜,但又不是很甜,算是香甜,此前从未品尝过,更不知道一个普通的没有灵气的果子竟然好吃成这样。
但那不重要,他不会因为一个果子对沈紫宁另眼相看,以为彼此的婚事不过虚与委蛇,早晚都是要散的。
其实沈紫宁算是个很不错的小娘子。他那时候只觉得可惜,他们并不合适,他也就是替自己的三哥走个过场。就像婚前母亲说的那样,沈九自小中毒,就是个病秧子,延川守着秘不外宣,往后能活几年尚未可知,就算她一直在,问柳山庄强势崛起,想退延川的赘婚,也就一句话的事情,只不过时机还不成熟。成婚之后发现沈紫宁好说话,于是把心彻底放肚子里,盘算着以后找合适机会让两人分开。
仿佛什么都在意料之中,只没想到东窗事发的时间,提前的那么早。
也是没想到自那一别,再见她,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让人仍不住探究和好奇。
更没想到,和离冷静期间,两个人还能如此友好的坐下来一起用餐。
饭做好了,简易的碗筷,尚且丰盛的食材,柳南星陪着沈九品尝美食,在风和日丽的野外,别有一番体会。他跟沈九解释,“沈紫宁,我好歹也是个筑基修士,又不是傻的,能在衍山吃到那种苹果就挺怀疑。之后吧,你那个名字宁秭莘,如果细想的话,还是能想出端倪来。”
猴挤眉弄眼:哟哟哟,为什么要细想一个人的名字,有什么好细想的?
沈九被猴的表情逗笑了,柳南星不懂他们之间的交流,但看出来沈九和猴都很开心,这种情绪甚至传染过来,柳南星也跟着乐呵,“无言法师身手不错啊,你是我见过功法最好的灵兽,有机会讨教讨教。”
说完抱拳行礼,猴按住他双拳,点点头,眨眨眼:好说。
猴没问题,反正只要沈九愿意,这一路上的时光都可以给柳南星当陪练。
柳南星识破沈九的第二个原因,便是无论外在和性格如何变,实际人的品质和本质在根上是一致的。沈九有良善的底色,说话和和气气的。都在柳南星的心里埋着,遇事不慌,谈及和离,异常镇静,完全没有他想象的哭天抢地,就挺稳妥的姑娘。
此外,沈紫宁下山之后没多久,柳南星信鸟传书,花钱托江湖最大的打听消息的机构百事阁打问黑水来的宁秭莘,最后结果:宁秭莘的身份或有存疑,只能对上他们查到的绝大部分消息。其中有内情也未可知。
柳南星疑虑丛生。越发的好奇了。张真明的身体彻底康复,但柳南星却不急着走,只记得那个浓妆艳抹的姑娘答应过孩子们过几天再来。他没有对张真明说出自己的怀疑,就想着,那过几天再下山好了。
只要再见到宁秭莘,便可当面对峙,问她装神弄鬼安的什么心?
连着好些天宁秭莘都没有露面,而张真明在衍山宗却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已故师父的案子渐渐清晰,那是宗门家事,柳南星不便插手,但张真明已经做好决定等时机成熟,不管宗主归来与否,都要和他一并算总账,当下最主要的任务是提升宗门的综合实力。因为他还找到了师父留下的非常完整的衍山功法秘籍,合宗上下十分欢喜,当场开练。
就十分的卷。整的柳南星都不好意思待了。
可宁秭莘还是没来,直到她的几个甲人送蔬果上来。这才决定下山围追堵截,也要问个清楚。
他骑着快马走捷径,远远的看见一辆马车,又隐约看见个猴影,心中的猜测大半得到证实。
至今依旧感慨,宁秭莘竟然是他没有和离成功的娘子。属实有点.......。
但也没在怕的,像现在,大家有说有笑,还在一块吃饭,多自然自在。
只要沈紫宁不说,他绝口不提和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