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进柳南时家的时候,柳南时正站在二楼廊桥远眺,不知道是在看河景,还是在看什么。
管事早早在大门口等候,领着所有侍从列队欢迎,“九娘子你来啦!”
这阵仗,沈九都给惊着了。
沈九还没来的及反应,就被侍从们拥上二楼,热情招呼,美酒佳肴很快端上桌,只为她接风洗尘。
天寒地冻,所以接风宴摆在暖阁里。
屋内通了地龙,暖意融融,柳南时怕她冻着,还在旁边贴心的摆放熏笼,烧着无烟银丝碳。这样方便沈九开窗赏景。
窗外飘着细细的雪,运河已经结了冰,远远看去,玉龙蜿蜒,没入山脉,入目银装素裹,深深浅浅,白茫茫一片。
“我找到了欠条。” 柳南时虽然相陪,并不用餐,而是将欠条拿出来递给她,一并打手势比划。
他至今无法开口说话。
幸好柳南时的表达简单清楚不难猜,必要时还会写在纸上给她看,他写字的速度跟他从前说话时一样快,所以两个人的交流基本无碍。
沈九顺手接过,当然是自己的笔迹。她笑道,“你保存的很完整。”
柳南时手里还有好几卷图画和符纸。这些都是他和沈九来往通信的证据。他提笔,将意思写给沈九,“听玄衣卫说,我是因为查到邪修团伙的行踪,所以跟着总道大宗师们跑去秘境,结果失忆受伤。横竖是想不起来的,谁曾想我那乾坤袋里装了这多符纸图纸,想来这秘境线索,是你告诉我的。”
沈九大方承认。柳南星出事前,他们一直在保持联络。“你说的没错。”
“你为什么这么做?”柳南时写道,“我后来才听闻,那是一个大凶之境,除了会让人丧命,里面再无其他,也不是修炼提升的好去处。”
“如果你想说我间接害了你,那你说的没毛病,是我失察。”沈九心怀愧疚,柳南时对她的了解,尚不明确,所有关于她的事情,都是通过你来我往留下的这些东西。“三公子,我郑重道歉。”
柳南时神色冰冷,目如寒星,抬手比划:你觉得道歉有用吗?
沈九忐忑,又把装着三万灵石的灵石袋放在他面前,“连本带利,一并归还。”
柳南时看着沈九,起手示意:九娘子觉得归还多少灵石,才能令你我之间两清?
沈九摇头,“大概是还不清的。我不光欠你灵石,还害你差点丢掉性命,如今记忆全无,半点都没恢复。所以,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说的出来,我会倾尽所有来填补遗憾。”
“九娘子,真的什么补偿都可以?”
柳南时疾速书写,他的眉眼跟外面飘雪的天气一样冷。
沈九本就良心难安,当下保证,“当然,尽我所能,只要不违背仁义道德。”
“那好,”柳南时写道,“我们成亲吧。”
沈九:“.......”
“你该给我一个名分的,不是吗?”
柳南时写完,拿出一封婚书来。锦帛虽然陈旧,但字迹清晰。他对着沈九示意:这是我回问柳山庄时,父亲给我的。他说我此前一直跟他要,眼下交还于我。
沈九接过婚书,仔细看,果然是原主和柳南时在十多年前定下的婚书。红纸金字,上面还有先宗主沈仰山和柳封绪的灵气结印。
赖不掉的。
沈九便说,“你父亲难道没告诉你,我和你弟弟成亲了。”
“听说过。七郎是替我成的亲,我当时还在闭关修炼。”柳南时写道,“他们未经过我同意,擅自做了我的主。”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沈九不理解,“三公子,我不明白,你做这个决定是为什么?你那时候并不愿意同我成亲。这点你不能否认。”
柳南时指着彼此:你在怪我?
沈九连连否认,“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要两厢情愿。你同我成亲,必然是因为你愿意,你喜欢。而不是为了什么奇怪的契约或者承诺。”
柳南时严肃正经,与沈九陈书辩驳:“我虽然失去和你相关的所有记忆。但是,我不会给不喜欢的人借这么多灵石,也不会和不喜欢的人通过书信或者其他方式如此频繁的往来,更不会将她画的任何图纸都悉心珍藏。如果一定要个解释,很简单,你就是我失忆之前的心上人。我不想错过,免得日后想起来,终身遗憾。”
沈九郑重确认,“三公子,你修的是无情道你知道吗?”
“所以呢?”柳南时不以为然。
“.......”沈九道,“修无情道的人怎么能有情爱这种小格局的东西呢?”
“你修过无情道?你这么了解无情道?你有资格评价无情道?”柳南时神情严肃,步步紧逼,“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无情道?”
“……” 沈九哪里知道,不过是人云亦云。
“过分压抑自己情感的道,不是无情道。无情道正视所有的情感,或者吸纳,或者化解,或者转移,或者参悟,大道有情似无情。”
沈九:“........”其实她从来都不懂真正的无情道。
柳南时继续陈书:我修炼出关,行走四方,经历生死关,记忆变成空白,恍然悟透,世间没有自以为是的无情道。”
沈九:“.......”
柳南时另写一页:你不明白也没关系,那就按照你以为的无情道理解,就是这个道我修不通,所以我中途改道,连过渡都没有。我正视自己的感情,想有个结果。就这么简单。
沈九越发忐忑:“.......” 都是玄的,虚的,别整了。
柳南时写道,“总之,我因为你的缘故,差点丢掉性命,又因为你的缘故,捡回一条命,在失去记忆之后,重拾剑道,如今已小有成就。”
沈九:“........?”还可以这样操作?小有成就是一种什么样的成就?
她该问问猴的。但是猴不在身边。猴在马车上没下来,它此刻正经盯着姬氏兄弟,确保他们不作妖。跟着沈九的是灰雀,它栖在阁楼房顶上,问题是它也被柳南时绕糊涂了。
柳南时继续陈情:我前几日破境,如今已经是剑道元婴。思来想去,这是我和你之间的机缘。所以如果你问我必须成亲的理由,这就是。
沈九问,“那你现在喜欢我吗?”
“……” 柳南时被问住了。
“三公子,你要知道,和不喜欢的人成亲,日子会过的很艰难。”
沈九不管他刚写了什么,只一味强调,“没有谁的喜欢能长到用一生去体验,你也是。我和你之间的机缘不需要用成亲来证明。你继续悟你的道,我也走我的道。我们还和从前那样,做朋友,当知己,不疏离。”
柳南时站起来,从容比划:我不知道你的喜欢指什么,你希望我用什么来证明我喜欢你,欢爱合修可以吗?
沈九:“........”这么直接的吗?
柳南时执行力很强,开始脱衣服了,窗户还开着,他一点也不怕冷。
他身材非常好,颀长玉立,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沈九吓得跳起来,“——打住!——打住!成亲!——成亲!”
柳南时自始至终镇静,且面无表情,把他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又穿回去。
沈九坐在一旁背着他,扶额,长吁短叹。
柳南时转过去站到沈九面前,指着自己的心口比划:你不喜欢我?明明你给我的书信字里行间都是你对我的情感。
沈九无语,这么明显吗?那就跟柳南时摊牌吧。“三公子,你该知道,我有两份婚书。我和你弟弟也是正经拜了堂的夫妻。”
“不重要。”柳南时打手势:如果你觉得我容不下他,你大可放心,他是我弟弟。
沈九败下阵来,就真的很突然,都来不及仔细思量,恍惚间看着柳南时那张俊脸,眉眼清隽,神情冷傲,仿若初见。
又想起柳南时入秘境前两人也曾有过口头约定,如果他平安归来,以后便考虑成婚,只那个时候,彼此都没有认真的承诺过。很显然,柳南时不记得了。
沈九不由得头脑一热,竟答应下来,“那成亲吧。”
“好。”柳南时一抬手,管事的连婚服和首饰头面都给沈九端上来了:试试看,合不合身,不合身就让他们去改。
府上的仆从侍卫全部动起来,忙忙碌碌的,挂红绸,贴喜字。吹吹打打的唢呐班子被迎进门,班头还给柳南时道喜,呈上曲目名单,“公子,您想要哪首?您看看。”
沈九:“.........”
如此草率,如此残暴......,不请亲朋好友来见证吗?不请高堂坐镇吗?三媒六聘的流程不需要走一遍吗?
她甚至连那份和柳南时的婚书,都不在自己手里。
柳南时见她发呆,对于自己的急躁,也觉得欠妥,比手示意:紫宁,我突破境界之后,就会有一些莫名的感知,总怕夜长梦多。
沈九担心:“可是这个婚礼,有点简陋,对你不友好。”
柳南时道,“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情。感情也是两个人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柳南时那么多表达和解释,唯有这一句说到了沈九的心坎上。“所以你想现在就成亲?今晚就成亲?”
柳南时点头,唇角微勾,竟然笑了。
沈九:“……”看在他笑起来那么好看的份上,就这么着吧。
高岭之花得偿所愿,他应该是爱她的。他的爱意原本隐藏的很好,此刻从璀璨的眼眸中流露出来,沈九的心渐渐柔软。
她换上了婚服,婚服很合身,几个侍女近身服侍她,画眉梳髻,涂抹淡淡的胭脂。一转头,柳南时已然穿戴整齐,静静的等着她成妆。
唢呐班子吹吹打打,动静很大,街坊领居听到鞭炮声都跑出来看热闹,管事的用乾坤袋装了许多碎灵石,当做喜钱发给门口的看客和蹦蹦跳跳讨赏的小孩子,谁说的吉祥话多,谁就领的多。
柳南时的家门口,锣鼓喧天,喜庆非凡。灰雀飞过来,停在侧院内沈九的马车顶上,很快车里下来一帮人,急吼吼的要去凑热闹,猴伸出双臂挡在最前面,龇牙咧嘴的跟姬氏兄弟交代,“今天是九娘的大喜日子,你们要是敢闹洞房,我就敢和你们翻脸!”
姬春笑着,“猴哥,严重了。我们只想凑热闹。”
猴把他们四个每个都瞪一眼,“都老实点,要是坏了九娘的好事,就把你们撵回秘境。水镜老师别的没有,你们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托她换一波新的来,轻而易举。”
猴严重警告,姬氏兄弟当下正经百八表态:全听猴哥调遣。他们低着头跟猴进去,想拜见新姑爷。猴说,“今天还不是时候,明天早上,你们以九娘护卫和侍从的身份去见他,以后不管面子里子,都要对姑爷毕恭毕敬,千万别漏了馅。”
众人齐刷刷保证,“猴哥放心!”
猴叹口气,毕竟这件事情瞒不住的。
夜深人静,热闹褪去,一对新人拜过天地,遥敬高堂,喝完交杯酒,此刻坐在喜床上,你等着我,我等着你。
柳南时在现有的条件下依然遵循赘婚的那一套规矩,表达对沈九的在意和重视。他全程以折扇遮挡着脸。
沈九拿掉他的扇子,看到柳南时,恍恍惚惚。依稀回到了跟柳南星成亲的那个晚上。那一刻的柳南星,似乎就是柳南时的模样。
但柳南星那时候是温润儒雅的。而柳南时俊美却清冷,喜行不怒于色,还失去记忆,明明做了人家新婿,却还是不懂小意温柔,上手就解沈九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