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整顿扶摇台的心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既决定离开,就打算肃清沈氏所有虫蛀,还延川一个整齐干净的宗门,这样大家才能齐心协力,稳中向好,复兴往日荣光。
做完这些,她大概不回再返扶摇台,从此长居暮烟山,着手姬水镜交给她的事情。目前的数据更新显示,暂时还没有发现有穿越者的显像异动,穿越者的名单攥在手里,眼下暮烟山那边已经开启大数据全方位筛查,选出不少具备潜在可能性的修士,竟然男女老幼都有。只沈九要找的,仅仅六位,也说不准这六位还在途中,尚未抵达这里。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就都是细活了。
沈九人在延川,但暮烟山的一切尽在掌握,那边雀鼠盯的仔细,她倒也不因此焦虑,水镜老师和沈九共享数据同步,洞悉当前进展,却没有时时催促和提醒。
别的倒也罢了,只沈九每日都会想起一个很残酷的问题:原主得死,然后相对应的穿越者顺利融体,方可落地生存。她当年就是因为原主被害,所以才得到活下来的机会。姬水镜只叫她去迎接来自母星的同行,却没告诉她原主会怎样丧命,所以她该当如何?冷眼旁观,等时机合适,再主动跑去现场认亲么?
那么原主死亡这一步,都是谁在做呢?是王知政?还是她不知道的其他的人或者甲?
沈九总觉得,水镜老师对她有所隐瞒,偏偏她还探查不到。
这是一件非常残忍且她无力干涉的事情。因为原主不死,她的同乡便无法完成穿越,同乡们的意识体已经从母星出发,如果在平行时空找不到载体,时间久了,这些意识体抵抗不了高维能量场的排他和侵蚀,必会失去凝聚力,不仅无法原路返回,而且还会消散如超微尘埃。
姬水镜跟她说,母星族人是分时段出发的,她也不知道一路上脚程的快慢,但她收到这些信息的时候,时间上有前后,所以不可控的因素非常多。
要么此她生,要么彼她死,没有两全其美。
她曾经问姬水镜关于最开始迎接她的那个系统的事情,姬水镜说那是初代系统,是她的老师和前辈造出来的伟大的数字意识,但初代系统因超距离传输产生的负面影响,引发诸多漏洞且无法及时完善,所以长时间不出现,或者不作为,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没有关系,这些年她致力于更新迭代,重新建立信号链接并非难事,往后还会生成新的系统来回往返,虽然她获取穿越名单之后,初代系统再没有出现过。
沈九不免担忧。
很多问题无法深入,困难全部摆在明面上。母星的未来远远没有姬水镜说的那样乐观,这个时空哪怕受到些微的秩序外的影响,回馈都十分强硬。
夹缝中左右为难,沈九当下的选择只能是顺其自然。她想不到好的解决方式,唯一能做的,便是离开延川之前,整顿延川,算是偿还沈仰山和沈紫宁。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挺可笑,她做这些死去的沈仰山父女会领情吗?她也不过是为自己求个心安理得而已。
也罢,就只为自己心安吧。她将姬氏兄弟叫到跟前,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因柳南时就在一旁,又跟柳南时说,“南时,还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柳南时斩钉截铁,双手示意:我会助娘子达成一切愿望。
他很严肃的比划笑话,想逗沈九笑,沈九没笑。拉着柳南时的手,说走吧,大年三十是个好日子,跟我去祭奠沈家老祖先。
沈九万事俱备,准备来波大的。
宗门全体人员,无论男女老幼,只要能走得动道,必须出席年末宗祠祭祖这样重大的场合。奏穆乐,合肃曲,唱念祭文,跪拜数叩首,以及其他一些繁琐复杂的流程。
沈九是沈氏底层,所以都跪不到最前面。最前面是沈芝山,宗族长老,以及新贵沈绛宁。
跪拜叩首,由祭司念祭文,烧纸之后,众人按照地位辈分轮流来堂前上香,再跪再叩首。沈九带着柳南时正经走一波流程,上完香之后并没有回到原位置,而是等所有人都将香火燃于大铜炉,她堂而皇之站在祠堂门口,于袅袅烟雾中,跟场上的上千号沈家人和沈家眷说,“诸位,我有话说。”
她嗓门很大,场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沈家人还在纠结,沈紫宁大概是用了什么扩音的灵宝和法器,所以声音如此震耳欲聋。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沈芝山变了脸色,宗门长老也变了脸色,“沈紫宁!你在干什么?怎么能对祖宗不敬!”
姬氏兄弟分别把着祠堂大院前后左右四个出入口。也看到几个老登跟沈九对着干,只什么也没表示,就一副吃瓜看戏的状态。他们的任务是不放走在场的任何一个沈家人,其他的不归他们管。而沈九身边的柳南时,神情冷峻,冰天寒地中只是抬抬手,几把柳叶刃嗖的飞过去,分别从叫嚷老登们的头顶和耳畔擦过去。老头的暖帽从中间一分为二,连同头发被削到顶凸,剩下一圈整个散落下来,十分滑稽。
柳南时目光如炬,他无法开口,但那眼神盯着几个一样发型的老头,足以震慑他们,那种威压仿佛与生俱来,瞬间让人回想起他天行道卫长的身份。想来他各种场面司空见惯,收拾个把不安分的,游刃有余。
老头们目瞪口呆,当场吓尿。沈九娘这位赘婿,居然是元婴境的高手!这可是延川沈家的独一份儿,年纪轻轻了不得,根本惹不起!
沈九看了柳南时一眼。柳南时比手示意:放心,我有分寸。
柳南时做这些,只为给沈九镇场,沈九娘想做什么,便由着她,扶摇台今日有谁违逆她的,绝不会有好下场。环顾四周,姬氏兄弟正经守着出入口,猫狗还有猴,都跟在沈九身后,而此刻,他就站在沈紫宁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天色阴沉,看样子又要下雪了。
猴搬来一把圈椅,放在祠堂正门口,沈紫宁堂而皇之坐下,猴又搬来一张又长又宽的桌案,摆在沈九面前。沈九清清嗓子,开始了她的发言。“今天我也说两句。”
下方一开始很安静。最前面的沈芝山目瞪口呆,准备要做点什么,被沈绛宁一把拉住。
沈九视线扫过沈芝山和沈绛宁,继续道,“这是我第一次同这么多人说话,也是最后一次,就占用一炷香的时间,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整顿一下糊成一锅粥的延川。听好了,我在说话的时候,谁都不许离开,不想活的大可以试试。”
她从来没这么严肃过,正经过,威风过,说出来的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柳南时更是板正肃穆,近身护着沈九,玄衣卫的威慑力就此蔓延开来。
沈家人从来没见过沈九带这样的高手做护卫,看守门的,还有身后的,个顶个的厉害。遂不敢轻举妄动。
沈芝山身后有个长老终究忍不住骂道,“沈紫宁!你想造反吗?”
柳南时一条玄铁链当场挥出去,如游龙舞动,直取长老,等众人反应过来,铁链卷着人从半空甩成圆圈,甩的长老眼冒金星,摔在沈九脚下,仔细一看,满脸血糊,呜哩呜喇。
沈家人全部傻眼。“……”
就听见沈九又说,“我不想与人为难,希望大家安静听我说完,否则这就是下场。”
沈芝山早前察觉沈九是个厉害的,幸好沈绛宁刚拉住她,否则后果还不定怎样,暂时保持沉默,看看沈紫宁到底要干什么。
沈九示意猴从乾坤袋里掏出了很多账册和注录,摆在桌子上,堆积如山,桌上堆不下,就摞在地上,一摞挨着一摞,将沈九围在里面。
沈九说,“延川从宗主开始,到长老,再到大宗师,小宗师,再到弟子,再到分支每家每户的成年人,每一个人,我都给你们做好了账本,上面详细记录自我中毒以来,这十多年你们作为扶摇台沈氏宗门的一份子,干的那些祸害宗门利益,见不得人的勾当,或贪,或赌,或嫖,或盗,或引狼入室,还有私自害人性命自以为瞒得密不透风的,从时间,到地点,到参与,到见证,每一笔都写的清清楚楚。延川的没落离不开在场相当数量的人浑水摸鱼自私自利,甚至出卖宗门秘密和财产中饱私囊,这就是为什么偌大的扶摇台弄成如今这副破败模样。”
众人哗然。沈九还拍了惊堂木,“肃静!”
底下又有个长老站起来,“你是不是有病!沈紫宁,扶摇台好着呢,轮不到你来说!”
柳南时掌风舞动,刚站起来的老头立马又跪在地上,死活起不来,他吵吵嚷嚷,柳南时利刃刺过他的哑穴,顿时血流如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与刚才情形不一样,因为被揭开老底,底下真的乱成一锅粥,姬家四兄弟在柳南时的带领下维持秩序,毕竟出身玄衣卫,太知道怎么震慑这些老油子。很快的,又安静了。
沈九又说,“台面上的花团锦簇谁不会粉饰?扶摇台早就烂透了,再不整治只怕连祖宗留的地皮都保不住了。你们都别紧张,今天给大家都留着面子。等会儿挨个儿叫名字,喊到谁,谁上来领自己的账册,领完各回各家,关起门来对自己的帐。若有贪的抢的挪用的,今天之前一并交还宗门,我会选派人在公中账房等着大家来清账。该给私人的,就还给私人。杀人放火偷盗抢劫作奸犯科的,按照仙盟律令,自己去河州分道自首认罪,该怎么判就怎么判。私自拿人东西的,还给人家。从今往后,拿好自己的账本,本本分分做人,你可以摆烂,但不能作妖,若再有损害宗门利益的,就别怪我当面揭穿你,也别怪我为沈氏清理门户!”
底下鸦雀无声,众人老老实实,轮流上前领自己的黑历史,从宗主,到宗门最末等的弟子,人人都有。只有的人账本厚,有的人账本薄,也有的人,账本里面一字没写。
沈九又当着所有人的面跟沈芝山交代,“你是宗主,却能力不济,还爱假公济私,你这个宗主今儿起,不当也罢。”
沈芝山面如土色,坐倒在地。她能想到任何人逆天,就是想不到沈九当众掀了她的老底。
“从宗主开始自下,所有司阶职位,全部空出来。想在延川当老大,得有本事协助扶摇台壮大复兴。所以你们当中有谁想当宗主,或者当长老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自荐。延川的一应事务,已经定好新的规矩,往后照着新规执行,希望大家齐心协力,不负先宗主期望,不负列祖列宗的厚望。”
沈芝山抖抖索索打开账册,第一页便详细记载着她间接害死沈仰山的事情。当下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延川有很年轻但修为比较低又非常有热情和干劲的修士站出来,高声道,“九妹妹!我想当宗主!我掌过家的,还出过远门做生意,我有经验!如果不能当宗主,......长老也行!”
说这话的人,她的账本是空白的,正是沈雪宁,同辈老五。
沈九当场答应,“没问题。还有其他人吗?有没有自荐做宗主和长老的,站出来说话。”
一个人说话,就会不断有人站出来毛遂自荐。猴记得在场所有人的经历和能力,所以有主动站出来申请职位的,沈九便会问猴的意见,猴若点头,沈九拍板做主,当场答应,“行,沈雪宁,宗主你来当。请新宗主上前来,领一份宗主承诺与责任纲要。”
沈九对延川管理层的每一个岗位都写了相应的职责分工和详细的工作方案,给延川制定了新的明确清晰的管理体系,还有延川未来二十年发展的具体规划。这些东西已经在来之前,贴在扶云大殿的外墙上,人人皆可观看,宗主长老们不能只享受权利,还得对权利负责,宗门好,才是大家好。
整整一个上午,沈九肃清延川的陈年烂账,她捏着所有人的把柄,由不得他们作闹。她想要来年新气象,这一仗打的很漂亮,仿佛十年蛰伏,全在这一上午释放了。
最后,她站起来,跟所有的人说,“今日起,我和延川扶摇台脱离关系,不再以沈九娘的身份自居,在场诸位,请不要与我攀扯亲戚宗门的血脉亲缘,因为我不会认,如今的沈家,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为扶摇台做这些,是为了先宗主,和当年中毒的沈紫宁,如今恩怨已了,就此离去。”
她说完,一脚踢翻了供案,带着夫君和侍卫,还有她的几个灵宠,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