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兄弟难得对酒当歌放纵一回，后半夜才回到山庄就寝。新婿虽然醉酒，到底元气充沛，只歇了一个多时辰，第二天依旧早起，神清气爽。

沈九则不然，到日上三竿还在睡。新婿试图叫醒她，沈九的那只猴子不不知从哪蹿出来，挡着不让动，新婿不悦，猴子不肯让步，龇牙咧嘴面带凶相。

新婿还是头一回看见低灵宠物在人修面前竟有这样可怕的嘴脸，愣住了。好在柳家父母虽有微词，倒也没催，比起柳家对沈九干的缺德事，沈九赖床都算不上什么，而且昨日相谈甚欢，念及新婚夫妻迟早返回妻家，往后过日子少不得仰仗沈九这个媳妇，她今日想睡就多睡会吧。

沈九昨晚一直醒着，心情复杂。直到后半夜听见骗子老公推门进来之后，才迷迷糊糊睡着。再后来做梦，她梦到了消失十年的系统，忍不住对着系统破口大骂，说十年了你是死了吗！她没招没惹没入红尘大因果为什么给她整这死出！

系统被骂的狗血淋头招架不住，连连后退，“你......你堂堂高知怎么骂人呢！你不能ooc，你不能崩人设！”

“我崩你爸！我崩你妈！我崩你祖宗十八代全家！”骂完觉得不过瘾，一个大耳瓜子扇过去，扇的系统眼冒金星，“沈工你冷静！咱就一个简单任务，搞成这样还不是你自己作出来的。你再骂我，咒你一辈子回不去哦！”

系统消失了，沈九终于醒了。胸闷气短，额头冒汗。睁开眼，依然是沉默寡言。她没有崩人设，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也可能崩了一点或者更多，谁知道呢。因为她正在试图做出改变，努力的争取数据值。系统或许说的对，十年光阴都是她自己作的。是她困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忙忙碌碌，不肯对外努力，却又指望别人主动靠近她，喜欢她。她以为她是谁啊，现实世界里人人都要捧着的骨干精英么？

柳家的仆妇进来伺候梳洗，沈九心不在焉，慢吞吞的穿衣，脚下的绣鞋都穿反了。

新婿等不住，索性扯住猴子一起推门进来，语气略显着急，“你今天怎么起的这样晚，叫家中长辈好等。”

沈九看了眼猴子，猴子退出去在廊下等着。之后别过头去，背着新婿凉凉的问，“我起晚了，是因为睡的晚。我睡得晚，是因为我睡不着。我睡不着，是因为我一直在想问题。我一直在想，我该叫你柳南时，还是叫你柳南星。”

柳南时是老三，柳南星是老七。

“.......”便宜老公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咱们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我总得叫对名字才行。你是你，旁人是旁人，怎可混为一谈？”

柳南星：“.......”

沈九虽然生他的气，但也没有很生气。实实在在讲，她不是真正的沈九。当初听到被骗也不过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梦里畅快淋漓的骂系统，醒来之后还是沈九，温吞而内敛。

她更多的是气自己，无能无用，就像系统说的那样，格局太小，一个新手任务都做不完，怪谁。

那不就是得怪自己？

指环上的数据值一直在掉，沈九也不想去看到底是掉了谁的。她现在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也别折腾，谁也别挡着她回家的路。

柳家七郎柳南星一直没说话，沈九又问，“所以到底为什么呢？你不说，只会徒增误会，这对我们都不是好事。”

柳南星道歉，“对不起。”

沈九垂眸，安安静静的。仆妇想给她净脸梳发，她抬手挡了。“不急。我就想要一个真相。我喜欢把所有事情都往明白了说，好过稀里糊涂，平白叫人家拿我当傻子戏弄。”

柳家上下瞒的可真紧啊。

仆妇有眼色，立即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小夫妻。

柳南星心里有愧，但看沈九并不愤怒，反倒镇定，越发的忐忑起来，“我.....我三哥当初.....也是为难.....，他是不愿意的........”

“然后呢？”沈九不满。不愿意就张嘴说啊！谁勉强他了？

“他修的是无情道......”

沈九：“......”

无情道这三个字臣妾着实听倦了。

柳南星就解释说，柳南时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修士。他不是练气，也不是筑基，他即将升金丹，现在是紧要关头，正经找了个灵气道场闭关修炼，已经半年有余。

实际上，柳三这么些年一直在外寻找机缘修炼，孩子勤奋，有天赋，很给柳家长脸。毕竟这年头能修到金丹以上的真心没多少。便是沈九的宗主姑姑，继位时也不过是筑基后期，不是不够努力，而是努力很久也没见升境，气运也好，能力也好，反正见底了。怕人说她德不配位，私下里吃了好多名贵的丹药辅助破境，勉强升到了伪金丹。

姑姑对外自称金丹，但大家心里跟明镜一样，靠丹药破境的金丹和真正的金丹没法比的。也因此再无机缘更进一步，怕是要一直伪下去。即使如此，她若拿几件法器傍身，弥补先天不足，延川沈家照样无人能出其右。

可见这金丹境的价值。家里但凡有一个，那不得鸡犬升天。

话说回来，柳三多年专注修炼，除了自家父母兄弟，实际见过他的没几个，柳家上下一心，哄一哄沈家也不在话下，何况柳七也不差，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高低是个筑基，多好的大小伙子。按照柳家的实际想法，就是说沈九一个练气多年归来还在练气的人，好意思嫌弃谁？

这么说，沈九就明白了。柳三年纪轻轻将升金丹境，往后上元婴也会更顺畅，柳家从此发达。那练气多年泯然于众人的沈九自然就配不上柳三。

可是这婚得结。延川沈家有自己的考量，当初几位宗老出面催了好几次，说沈家九娘子自没了爹之后郁郁寡欢的，成了亲总能喜庆些，没得让好好的姑娘家就这么虚度光阴，变成一个废人。

柳家也想过退婚，但没那个实力，再怎么的，两家有情分在，只要青川沈家不倒，延川沈家那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柳宗主也是守承诺的，突然毁约等于欺负死人了属于是。里里外外说，柳三的金丹还有一阵子才能成，那元婴更不知道得多久，眼下拿什么跟沈家抗衡，到底得绑着沈家这门姻亲，万一遇上事儿高低有个支应。至于婚事，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小两口和睦团结，来日事情被拆穿，旁人也就说不了什么了。

柳家这算盘珠子，拨的实在太响。

解释完，柳南星等着下文，沈九却道，“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柳南星就出去了。

沈九心道，柳南星也有两幅面孔，在沈家装大家公子，还彬彬有礼，温润谦和，可瞧昨晚在他大哥面前那股张狂劲儿，怕不是憋坏了。

那头柳家父母已经接到消息。正是坐立不安。沈九收拾好行装走出来，经过主院，被仆妇拦住，“九娘子，家主正等着您呢。”

她没想出多具体的应对之策，也不知道跟柳家父母再见面说什么好，主要怕干不过这一家子能说会道的，再把自己搭进去。社恐症原本减轻了些，现在又加重，只想立马走人，到时候把一切甩给姑姑做主便是，到眼前却被挡住，走也走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进了花厅，垂眉低眼的，仿佛做了亏心事的并不是柳家，而是她自己。

“好儿媳，你都知道了，”婆婆捏着帕子，带上哭腔，“实在是不得已。”

“......”沈九不说话。她捏紧拳头，暗地里嫌弃自己一副怂样。沈九啊沈九，梦里骂系统那个劲儿哪里去了？如果只敢在梦中撒野，那就当这是一场梦好了。

见沈九面无表情，柳宗主立刻骂站在旁边的柳南星，“你个不孝子，跪下！”

柳南星当场滑轨。

柳宗主骂，“成亲当晚，叫你跟贤媳妇说明白来着！你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平白生了这么大的误会，叫贤媳委屈，你.....真是要气死我.......来人.......取家法来！”

大孝子柳南星当即给父母磕头，“都是儿子的错，都是儿子心悦九娘，逼得三哥无路可走......都是儿子的错，要打要杀，儿子一力承担，切勿怪九娘，她什么都不知道！”

沈九：“.......”这么茶的吗？这才是柳南星的八面玲珑真品性吧，高低话都能跟你圆回来。

家法是一条柳藤长鞭，已经攥在了柳宗主的手上，柳宗主作势要打，撇眼看沈九毫无表示，咬咬牙，一鞭子下去打在柳南星的背上。

这脆响，当场将柳夫人都惊着了。

柳宗主继续作势，沈九总算上前意思两句，“且慢。柳公请听我一言。”

她是公公也不肯叫了。柳宗主愣在当场。

周遭很安静，大家都在等着她发表意见。

沈九便说，“当初要是讲明白，也不必绕这么大的弯子。委屈了三公子不说，还耽误了七公子的前程。”

众人都不言语。

“所以在贵宗门眼里，天下就没有人心甘情愿当赘婿的，是吧？”沈九推心置腹。“若是当了，出门都得矮别人一头，这男人的一辈子就毁了，对吗？”

柳宗主摇头也不是，不摇头也不是。

沈九看的明白，柳家现在的表情就是传说中的尴如尬，破如防。这一大家子，从头到脚散发着一股子登味儿，她早该闻见的。

说到这份上，沈九突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社恐，“其实解决这事情也不难。我和柳七公子本就是形同夫妻，既然替婚被拆穿，那就更简单了。”

柳宗主抖着手捋捋胡须，佯装镇静，“贤媳妇待怎样？”

“和离。”

柳家众人皆惊。“.......”

“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说句休夫也不为过。只终究对柳家和两位公子都有影响。昔年爹爹同柳公十分亲厚，他若在世，遇上这等骗婚，再气再恼总要考量两家的情分，也自然会认同我退让一步，以和离处之。”

柳家：“........”

沈九站在道德制高点，继续说道，“爹爹以往叫我与人为善，莫走窄路免得将来把自己逼到死胡同，我铭记在心，所以柳公只管安心，我不休夫。咱们好商好量的合离便是。贵宗七公子自成婚当晚就告诉我他自幼修行无情道，叫他成亲这不是为难他么？还不如就此成全了他。”

柳宗主：“.........？”

柳夫人也很吃惊，一脸还有这种事情我怎么不知道的表情。

沈九已经无所谓了，“我今日就回沈家跟姑姑商量。沈家和柳家交情匪浅，姑姑肯定能理解柳公的为难，柳公及夫人不必忧虑。沈家高门大户，柳家名门望族，这样的家族最是要脸，肯定不会彼此难堪。”

“.......”

柳家人早就开始难堪了。柳公此刻的脸色最难堪。

没办法，既要又要，就是这种下场。

沈九转身，将跪倒在地的柳南星虚扶一把，“去上点药吧，好好休息，留了疤痕可就不好了。”

柳南星偏过头，“那你......”

沈九便说，“我自回沈家交代一切。你不必跟来。反正我们要和离了。你去沈家也没什么意义，待在父母身边，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沈九说完，领着在外头台阶下等了很久的猴儿，独自去门外架上马车，走的干脆利落。

柳家人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柳夫人望着门厅，各种难以置信，“就这么走了？”

柳南星苦笑，“不然呢，爹娘还想送一下？”

婆婆一巴掌拍在柳南星的肩膀上，“都怪你个孽种，冤孽哟！”

柳宗主唉声叹气。好好的亲事，就这么黄了。正想着骂柳七解解气，结果柳七背疼的都缩起来，忙道，“哎呦，杵在这儿干嘛？赶紧上药去！”

柳夫人怪他，“都怪你，下手这么重？”

“哪里重？不过响声大些。”柳公气的，挥挥手，“哎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大家都散了。柳南星去上药，大哥来看他，“啥情况啊这是？怎么听说闹僵了？沈九娘呢？”

大哥醉酒，他没有柳七元气盛，今天就起迟了。没赶上这出大戏。

“沈九娘带着她的猴回家去了。”柳南星也不知是个什么表情，“她要同我和离。”

“那不正好？”大哥大腿一拍，“你的童子功法可以接着练喽，咱们家说不定还能出一个金丹修士呢！”

“她那个猴儿有点厉害，”柳南星心不在焉，不知怎的，想到猴儿，随口说，“一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