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修士面前,沈九无言以对。
她当然有自己的缘由,但柳南时不是可以和盘托出的对象。在这个时空,除了她的那几只灵宠,谁都不可能真正的靠近她。
“眼下也不是说相术的时候。身体要紧。”柳南时见她答不出所以然来,于是建议,“不如......试试修炼如何?现在开始修行也不晚,等升了境界,应该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
沈九觉得意外,尤其看柳南时表情郑重,更加不可思议,“......真的吗?”
沈九不肯说清楚,柳南时就只能自己理解:“算是有过先例吧。早前我在东洲历练,有幸拜读过仙盟编年史秘纪部分关于几位至高境修士登仙飞升的记载,其中有一位大能女修和你现在这个症状很相似。”
沈九咯噔一下,总感觉柳南时接下来要说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柳南时却似聊家常般,娓娓道来,同时给沈九盛好粥放在她眼前,连勺子一并递过去,“几百年前,有个大乘境渡劫期的大能飞升失败,扛过万道雷劫之后,侥幸活了下来,但修为跌至练气,于是从头练起。只她又和寻常的练气境修士不同,外在薄弱,灵核遭遇雷劫后支离破碎,然根基深埋,因此从头修行于她而言,是修复而非升境。在旁人看来,她不过寻常练气修士,实际上这位前辈内息源流还守在渡劫境,可惜修为不抵无法驱使。因此她自始至终都拥有巅峰时期向天问道的能力。她若想探旁人因果,实在易如反掌。”
沈九:“.......”
“我自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与旁人有所不同。看似慌乱无措,实则从容,善谋,通达,寻常练气没有这样的境界。”柳南时郑重其事的问,“沈紫宁,你渡劫失败了吗?”
沈九:“。”
你敢想,我就敢认。
柳南时不过是要一个答案,但沈九却不敢看他,低着头喝粥,又快又猛,冷不丁呛到嗓子眼,咳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柳南时很及时地递上了帕子。沈紫宁抬手去接,柳南时却不肯松开,平静地看着她。
沈九稍一抬眼,对上了柳南时的视线。他的眼睛很好看,没有高傲,没有肃穆,没有冰冷。
唯清澈深邃,明亮纯粹。
沈九略慌,渐渐无力。柳南时或许只是想帮她解决问题罢了,无奈浅笑,“.......十年光景,我从一个纯粹的练气初期变成了伪装成练气的大乘渡劫。柳南时,我到底是怎么着你了,值得你这样高看?”
“那又该如何解释?”柳南时又道,“十年太短,所以只有一种情况:你不是真正的沈九娘。”
沈九:“.......”
“听闻延川的沈九娘十年来深居简出,鲜少出门。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以沈家九娘的名义蛰伏在扶摇台,尽量避人耳目,只待来日东山再起?”
沈九:“...........”
“真正的沈九娘是不是早就死了?”
沈九:“.......!”
掌心微汗,明明没有凌厉的对峙。她看着他那么认真,有一瞬间真的想告诉他真相。但是,柳南时算什么呢,值得完全信任的人吗?
并不。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坚持自己的决定:这个时空里,没有她可以完全信任和托付的人,她和此间红尘芸芸众生的道,根本不同。
“你不回答,我当你默认。”柳南时便说,“如果真是这种情况,只要修炼恢复修为,一切迎刃而解。”
沈九看他给了台阶,只好顺着下来,“谢谢你这么帮我。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场大病之后,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只晓得自己是沈紫宁,一直都是。只那以后,修行再未有过起色,我也曾试过,努力过,但都是无用功。所以后来便放弃了,偏安一隅,图个岁月静好。如今再提,......我都觉得恍如隔世,不知道该修什么,也没人肯教我。不怕告诉你,延川沈家自己的宗师看见我都要绕道走。”
“饭要凉了,趁热吃点。”柳南时似乎做了决定。甚至夹了菜放在她碗里,垂眸道,“实在不行,我......可以.....教你。”
沈九便开玩笑,“那我可付不起教资。”
柳南时倒是认真,“倘若不收拜师费,你可愿意?”
沈九不以为然,“你教什么?无情道吗?我可不练。我这人啊,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做自己喜欢的,只想七情六欲都能有,唯有这样的人生对我来说才算圆满。大千世界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这就是我追求的道。”
柳南时被怼的哑口无言。
半响才说,“你可以试着修炼别的。如果身体的状况真的和气运相关,等入了筑基,没准这样的症状就消失了,如果还不能,就再上金丹。一般来说,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通常要人静心修行,等恢复到高境,可向天问道,那时便能解开所有的疑惑。”
沈九摇头。“三公子,我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
她也不过是这世间的过客和看客,来这一趟,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异世界借给她躯体,但好像并没有打算长期容纳她。
她在这里要完成的事情,就是收集情感值。一想到此,沈九抬手看指环,模模糊糊,还是看不清。
如果沈紫宁的命数将近,而她还没有收到满值数据,一旦躯体崩坏,她的意识体(魂体)无处可容,是不是就彻底消散了?可是不入红尘因果,又该如何让数据满值呢?
沈九仔细回忆她昏厥的这两次。第一次是透漏白衣修士的信息,第二次是猴子为救她而出手挡住射过来的箭矢。如果强行修炼升境,最终会冲破这个时空天道设置的秩序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吗?
时空秩序因此紊乱,能量波动改变磁场轨道,她能否回得去?
沈九眉头紧锁,果真环环相扣,纯纯把她往死了扣。
思虑良久,最终她告诉柳南时,“我想要考虑下。”
柳南时盛了第二碗粥给沈九,“多吃一点。”
沈九静静看着他,突然感慨,“说起来,你才是我的正头夫君。”
柳南时手一抖,碗里的粥差点撒出来。
沈九又说,“我就是想问,你记不记得十年前两家父亲为咱俩定亲的婚书,你那份现在哪里?”
柳南时:“........”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问——”
沈九还没说完,管事的冲进来,“三公子,分道那边有消息了!”
柳南时起身,看了眼沈九,“事出紧急,等我回来。”
事情确实挺紧急的,玄衣卫来汇报最新战况,柳南时披上银甲拿起长剑就出门去了。
猴耳聪目明,坐在沈九旁边,悄悄交流:柳三公子离开走的是家里直通河州分道的机关暗道,好匆忙哟。
沈九笑着附和:是的没错搞不好是十万火急。
猴便解释,是白衣修士的案子,有了新的线索,他们准备分头行动,拿下藏匿在河州的,还有出现在临州的。
沈九撇撇嘴,干这行可真忙,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幸亏柳南时不用经常吃饭。
猴便说,三公子很关心你。你拒绝承认,是怕自己会有控制不了的想法。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封着自己的心,担心离开时产生什么放不下的情感,对大家都不好。是吧?
“.......”沈九瞪猴:你可以不说,猴你皮痒了是不是?
猴呲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啥。然后指着沈九套在手指上却毫无动静的指环:就你这样,啥时候能收齐你要的。
沈九越发头大:猴啊,指环出问题了。我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很复杂,会越来越复杂。
猴摸摸沈九的脑袋:那就先别想。不要皱眉,走,我们一起晒晒太阳。
沈九说好。吃完饭,两个上阁楼顶上晒太阳看景,灰雀在树上栖息之后精神饱满,飞过来落在她的肩膀上,叽叽喳喳的,和猴交流,沈九就在一旁听着。
她和这几个灵宠,都能无障碍沟通。猴和灰雀都比较担心她,“怎么瞧着这样疲惫?要不回延川休息休息,出来也好几天了。”
沈九还没想好,“不着急的。柳南时的灵石还没还完呢,就这么跑了,不太厚道。”
“只有你不想还的,哪有你还不上的。”灰雀叽喳,“就一句话的事情,你若点头,我和猴给你去办,或者让家里的鼠去跑跑,它最近没动,懒到骨头都生锈。”
“我也想一下子还干净。可天道不允啊。”沈九哀叹,“鸟,猴,我太难了。”
“是咱们过分小心,”猴说,“这些年你够憋屈了,忍着让着,没成想好好的人,说昏就昏过去。若真有那不仁不义的天道,又何须对它客气?”
沈九心情复杂。她昨夜里昏过去,系统来找她了。看来做梦的确是她和系统见面的方式。
那会儿她正浑身疼的厉害,感觉猴拉着她的手,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突然间系统就跳出来了,指着她道,“先说好!不许再像上次那样打骂我,不然我可就不管你了!”
她还挺诧异的,“原来上次在问柳山庄出现的真是你,我还以为做梦呢。早知道就该多抽你几个耳刮子,什么玩意儿,把宿主扔下就不管了,不负责任这笔账我早晚要讨回来!”
系统呜呼哀哉,“你命都快没了,跟谁讨去?”
“怎么说话呢?”沈九瞪系统一眼,“我不过是情感值低了点,活的且好着呢。”
系统苦口婆心,也是给气得不行,“大姐,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说你不要随便入因果,收完情感值立马能回来。好心好意的劝你,结果你.......你一待就是十多年!你这具躯体的命数都没你待的时间长!每个时空有每个时空的运行规则和秩序,你再不想办法返回,等躯体崩坏,没有容器承载的魂识就跟海的女儿一样,最终化成一堆泡沫,不不不,你会化成空气里看不见摸不着的超微粒,风不用吹你就散干净了,连无根的孤魂野鬼都不如。”
“所以我们那个世界的意识能量体,也就是这个世界的魂识,就没有办法和这个时空的躯体长期兼容,互相成就对么?”沈九气不打一出来,“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这不是......忙.....嘛,我想着以你这学识水平,肯定能想到的嘛,也肯定早早能回去,”系统的脸挤在一块,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谁知道......耽搁到了现在。我的老天爷,收集感情值能有多难?又没让你只收一个人的情感,这个时空千千万万人,你但凡出去笑一笑,多交交朋友,少惹是非,你不就......”
沈九静静地看着系统,尽量压着快要失控的情绪,“你不觉得很矛盾么?我出去笑一笑,出去交朋友,就已经介入因果了,一旦入了这个时空的能量磁场,无论我行为如何,这世间的一切都将与我产生关联。我不介入因果,因果照样介入我,改便运行秩序我就是个死。我听你的劝,低调的苟着,哪儿也不去,却收不到感情值,等到躯体因无法兼容而崩坏,我照样是个死,所以你告诉我,是哪个王八羔子想出来的毒招,想把我困死在这里,回不去的?”
系统:“.......”
沈九一看那心虚样肺都快气炸了,哪里还忍得住,“你也配做系统?你就是个时空贱谍加贱货吧?!”
系统:“......”
“穿越时空,有系统却没有外挂,关键时刻从未出现过,你算哪门子系统?”沈九道,“还装模作样关心,不过是来看看我死了没!然后好回去给你的幕后boss汇报,顺便好心好意给死路一条的我温馨提示,完善你作为系统的角色,使我不必怀疑,不做抵抗,从而认了这倒霉的所谓的命数!”
沈九说完,不等对面反应,揪住系统抬手就是几个耳刮子,打的系统晕头转向,再趁势按倒,照着系统脑门就是几拳,完了还不解气,又狠狠地踩上几脚。“你装哪门子系统!你装什么大尾巴狼!是谁叫你这么坑我的?!还不快说!”
系统鼻青脸肿一通哀嚎,趁着沈九不注意咻的一下消失不见。
沈九还想问关于数据指环的问题,还想问很多的问题,结果给打得一溜烟消失了。只好站起身,连吼带叫,然后惊醒。
再然后,就看见守在床边的柳南时。
而现在,柳南时接到消息离开了,她坐在楼顶上,看晴空暖阳下,波光粼粼,千帆破浪,一路奔流向天际。
如果这不是一场阴谋,生活该有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