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这人听猴劝,丧一会儿人又精神了。晒完太阳,从屋顶上下来,院子里转一转,觉得无趣,她想带猴出去逛,但这回管事的彻底不肯让道。
“三公子回来之前,请您务必好好休息,再有个闪失,小的担待不起啊。”
不光管事的劝,护卫也劝。他们能在外面护着沈九娘子不被欺负,但是却没有办法护着她自己不要随时随地晕倒。
沈九无奈,只能吩咐管事的,“有纸和笔吗?我要写封家书,跟延川说打算在河州多待几日,到时候有劳您去外头找个传信使,给送到延川扶摇台。”
她从空间指环里摸索着掏出几块灵石来,递给管家,“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付资。”
“不能收您的灵石,小的一准给您办妥。”管家陪着笑,只要不出门,万事好商量,立刻找了上好的笔墨纸砚交给沈九身边的猴。
沈九带着猴又上了阁楼。进到房间,将信纸铺在书案上,猴善解人意,磨墨递笔。
其实沈九有更方便快捷的写字工具,她思前想后,最终没拿出来,入乡随俗吧。
书案就在窗户前,推开窗,运河映入眼帘,许是想得开,心情也好,沈九竟觉得今日的河景比起昨日的来说,还要漂亮些。
管事亲自给沈九奉上热茶,见她写的认真,放在一边,悄悄退了出去。
沈九给延川的姑姑郑重其事的写封信,说最近在外游历,就不回去了,具体什么时候回去,也不知道。
姑姑肯定会同意的,人不在延川是不用给发工资的,也算给宗门省点是点。
沈九在河州整了这么大一出,扶摇台或许知道她进河州分道吃牢饭的事情,但这些她没有在信中提起,估计延川也不会有人宣扬,一来无人在意,二来有损扶摇台的脸面,肯定要压着不对外啊。
管她呢。
信写了两页,前面一整页是对姑姑以及扶摇台的不舍思念和感谢,第二页说她现在很好,虽然奔波辛苦,但决定继续在外历练。眼下在河州,过几日就会去其他地方看看,交朋结友,提升修为,争取不给沈家当拖累。写完吹干墨迹,装进信封里,管事看见二楼窗户前沈九娘子封好信,忙跑上来取,“这就给您送去,您放心,明天准能到。”
沈九点头,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手指上的数据指环微动,似乎有了显示,沈九一看,将近二十五分,其中秦晚照和柳南时的贡献值又涨了一些,柳南时家这个替她跑腿送信的管家,竟然也涨了0.5.
但很快的,数据指环又黑屏了,时好时坏的。
沈九现在对这个数据指环的感情有点复杂。她终究明白那不是回家的通行证,而是夺命符。情感数据值越高,说明她介入的因果越多,介入越多,她死的越快,宽厚一点想,如果数据满值上限是一百,那么等到数据值到达一百时,她就彻底没了。
这样看来,数据控制在二十或者十几以下,她才是相对安全的,不会流鼻血,不会虚弱,不会昏厥。按照系统的想法,她早该死在原主的童年躯体之内,谁知过了很久突然想起来验收结果,发现她还活着,于是催她收取情感值,加速她的死亡进程。
这个狗系统。
既然想通这一层,沈九也只得坦然面对,数据指环若还有什么其他用途,大概就是看着数值的变化苦中作乐。恰如此刻,沈九饶有兴趣,还喃喃自语:管家对我印象不错?
猴呲着牙看沈九:因为爱屋及乌。
沈九翻个白眼:猴,柳南时这厮在你这儿一定得喜欢我是吧?他对我的在意就非得是男女之情吗?
猴点头:旁观者清。男女之间的喜欢,就数突然之间电光火石来的最珍贵。
沈九:“.......”猴什么时候情感分析功能升级了?
猴看穿她:别问,问就是深度分析,自动升级。
沈九笑,“好啦,说不过你。现在开始,做点正事。”
提笔蘸墨,写下连笔小楷,题河州二字于纸上。之后沿着这两个字描绘河州的地理简图。将认为重要的地方,用不同的颜色圈起来。
猴懂她。它说,她写,不再扯有的没的。因为沈九认真起来,绝不可干扰。于是猴看向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树,不多时,灰雀飞过来了。
沈九跟鸟交代,“延川的园子,叫家里那几只务必守好,但有外人越过界,留好证据,不论是谁,不必留情面,直接招呼。”
鸟栖在窗台叽叽喳喳:明白。
“我需要更新目前所有跟白衣修士有关的信息。不论多久多远的,全部报到我这儿来。”
鸟点头。各地麻雀收到信息传达,同频共振,反馈及时。
“延川先宗主沈仰山的死,是时候算一算了。”沈九说,“家里地下室药阁里有几份我当年从身上提取的毒液血清样本,签上标记过合成分析,拿上这个,去搜找源头。下毒下的这样狠,寻常境界是做不到的。”
鸟跳脚:放心。我们调阅过去所有涉及到先宗主的资料,补充更多的相关数据,会同步跟进当年与沈宗主来往过的一切有生物。
沈九笑了。事情过去这么久,其实是有难度的。而且如果真的牵扯高境修士,也许会是她力所不能及,就还是那个心态:尽力而为吧。
又想起什么来,跟猴和鸟感叹:这十年我搜尽天下,从未没介入过扶摇台的一砖一瓦,可是现在看,........
猴便跟鸟说,那便动手吧。十年间扶摇台的一切风吹草动,尤其工,户,账,营、法、造等各项往来流通,无论大小琐碎,见不见的光,凡有所获,全部整理出来。
鸟火上浇油:那怎么能够呢,按照我的想法,要查就把两川沈家一起查了,整个大的。
它们早就想这么干了,沈九因为一个沈字,给两川的一草一木都留着隐私,如今危及自身,也只得跳出来解决问题,毕竟旁观者清。
沈九没反对,只感慨自己道德感确实有点高。鸟已经兴奋了,又不是真的开盒,不然这天下早就让你掀翻了。万一在沈家找到什么有用的呢,万一能助你达成所愿?你可曾想过,为什么你成为沈紫宁,而不是别家的谁?
沈九:“.......”她还真没怎么仔细追究过。
可听鸟这么一说,突然间就感觉很有希望,连带着人都容光焕发。猴也跟着高兴:这就对了!尽我们所能,找尽一切蛛丝马迹,不要放过这个沈家,也不要轻易放弃我们之前碰触不到的门槛。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鸟扇扇翅膀,带着沈九的希望飞走了。沈九心情不错,在纸上画画写写,下笔如有神,山水图绘的很漂亮,不知不觉,窗外之景跃然纸上。
做完这一切,伸个懒腰。眼角的余光撇在书案头上柳南时来不及收走的卷宗上。
七八个卷轴摞在一起,最上面的快要散开,很显然走的匆忙,没来记得卷牢。
猴呲牙:你想看?想看就看呗,看完给他原样合上。
沈九纠结。
“放心,保准看不出来差别。”
沈九动心了。其实看了也就看了,肯定也不是啥机要玩意儿,否则怎么能往家里拿?
猴还朝窗外看了眼,确定四下无人,主动将卷宗摊开给沈九看。
果然都是陈年旧案,而且是已经结案的卷宗。猴跟沈九解释,之前她昏迷时,柳南时连夜往家赶,来时都快天亮,真正是披星戴月满身白霜。管家还叨叨的问怎么把卷宗这样机密的东西拿回家了?柳南时当时答,“都是我赴任前早就结案的,无妨。只这几卷的案情曾经反复难定,所以拿回来翻翻,闻故知新,给现在办的案子找一点头绪。”
沈九闻猴言,不免赞叹,真是很好学的柳南时啊。
猴便说:害,他也就跟管家这样说,谁知道是不是对陈年结案有所怀疑?
沈九瞪它:你又知道了?
猴不以为然:知不知道的,你看看再说呗。
沈九便打开上头这一卷,里面记录着一桩旷日持久的案子。说的是河州府城东南方二百里,有座小山,叫衍山,山上有个小宗门,叫衍山宗。宗门有个修士王某,于修行上颇有天赋,日日勤勉,进步神速。某天,王某进阶筑基中期,在衍山设道场修炼,夜半突然着火自焚。因当夜天象无异常,既没有打雷,也没有闪电,王某辟谷多日未食未饮,所穿衣衫鞋袜皆宗门所出,并无不妥。宗门痛失英才,怀疑其被人所害,连日彻查未果,于是上报河州天行道。
天行道派人在衍山附近开展多方调查寻踪,也曾于烧成焦炭的尸骨渣和灰烬中寻找线索,一无所获。
前后一年,结案封卷,定性为修行不慎,引火自焚。
沈九又看了卷宗附注。上有王某个人的详细信息,包括出生年月,画像,籍贯,生活履历,修行境界,人际关系等等。
给出的信息量挺大,并没有多少实在的东西,就这么结案似乎有点.....。
猴看在眼里,同她商量:你要有怀疑,让鼠和狗查查?
沈九质疑猴的动机,就这么想帮柳南时?翻陈年旧案不大好吧?而且她并不想插手。
猴又说,既然我们要办大事,先拿这件练练,看看能做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引发什么变动。如果做不成,鼠和狗就得升级改造喽。
沈九便同意了。收起卷宗,整整齐齐摆在书案上。
做完这些,已经过了上午。刚要坐下来歇息,沈九突感不适,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
眼前黑了又黑,昏暗中仿佛出现了一缕又一缕的光线,像细细的波浪。
猴忙扶着沈九靠在榻上,取布巾给她擦那满头满脸的汗。
沈九双眼紧闭,面色苍白,抬手于半空,语无伦次地喊,“我不信!我不信.......你说的命数,你走开!走.....开.......”
猴急的抓耳挠腮,沈九猛地推开猴,咬牙站起来,汗流浃背,踉踉跄跄,鼻窍耳窍如针刺,血流不止,沈九强撑,红着双眼发狠道,“谁也别想.....做我的主......,谁也别想.......”
头疼欲裂,冥冥中意识与无形之力抗争,一口鲜血喷出来,沈九瘫坐在地上,彻底虚脱。
好像......扛过去了.......?
管事在院子里听到动静,很快上来查探情况,见猴将沈九娘重新扶到榻上。忙喊了人来收拾弄脏的地面。再看沈九娘,大吃一惊。这女修年纪轻轻,双窍滴血,抹的一张脸血迹重重。于是喊女使来服侍沈九洗漱净面。又请示道,“娘子,小的这就请医修来问诊。”
沈九摆手,“不必,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
说话听音,倒还像是有些力气,只尚未回复,又听她吩咐,“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当我走火入魔。也不必与他人提及。”
管事纠结一番,终究答应。
女使重新取来布巾和热水,要扶着沈九洗脸,沈九问她要了镜子,便打发下去了。“半个时辰之后,准备热水,我要洗澡,有劳。”
沈九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她的模样,和十年前原主童年时的模样已经大有不同,还是那样的五官,只长开了,虽柔和,但坚定,她看上去更像旧时空里曾经的自己。没有沮丧,也没有忧伤。
所以,相可以由心生的。
多美好的年纪啊,沈九笑了。明明她也没做什么,为何意识体和躯体就不能融洽相处呢?意识神魂是真正的自己,谁也没辙,所以那躲在暗处维护秩序的无形之手对着身体下手了是吗?
总不能她只配待在病恹恹的身体里吧?
沈九杠上了。她偏要尝试,偏要突破极限,偏要光明正大行走在世间,哪怕这时空的“天道”会因此格外提防她这个与众不同的异类。
猴子眼眶红红的,这回轮到沈九安慰它了,“放心,死不了。我不会轻易认命。”
猴问,那要是因为这个事情死了,你怎么办?
“好办,那就都别活了。”沈九拉着它,一字一顿道,“如果我注定要死在这里,那么在死之前,我会把整个世界掀了给我陪葬。”
猴给逗笑了:你说话要算数哟。
沈九撇撇嘴,哼一声。说个不好听的,狗急了还跳墙呢,这世道不欢迎她,她又没有强留,打发她回家也行啊,既然不肯,何必互相为难。
沈九躺在床榻上歇了会。侍女们已经在隔间放好洗澡水,还贴心的洒了不少花瓣。
她洗澡不喜人干扰,侍女只得离开,猴子摸摸沈九的脑袋,从窗户上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