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绵宝宝是什么?”这日,在江霁白办公室围观学习的季松安发出询问,“有人说,我像他。”
江霁白抬头看了他一眼,从外表上说,大大的眼睛,纤细的四肢,天真无邪的脑袋,很贴切的形容。
他已经保证不会对季松安的任何问题抱以怀疑态度,让他想问什么就问,总比睁着一双大眼睛自动跟随盯着他强。
季松安之所以发问,是因为医院内众人给季松安起了一个外号“海绵宝宝”。
这些天,上班后的季松安爆发出了极大的劳动热情,极高地解放了宠物医院这一亩三分地的生产力,使得众人得以在繁忙的工作下喘息。
至此医院内有了一句怪谈:
每当你懈怠偷懒时,就会有一句“我来吧”在身后响起。
宛如背后灵一般,无处不在,无忙不帮。
如果对方接过你的工作,你将迎来江院长的死亡凝视。
目睹一切的祝冬冬助理发出灵魂呐喊:
“小季,你像那个海绵宝宝。”
思绪收回,江霁白笑着答道:“一只黄色的可爱海绵,每天都保持着极高的工作热情,就像你一样。”
他翻出一张海绵宝宝和派大星的合照,两个卡通人物肩并肩站立。
季松安凑过去,贴近他的肩头问道:“旁边的是?”
“派大星,海绵宝宝最好的朋友。”
“那你像派大星。”
江霁白:“······”
他侧头看这个满脸写着快乐的家伙,眼神中还透露出清澈的愚蠢。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忍了。
江医生上一秒“嘻嘻”,下一秒“不嘻嘻”。
退出页面时,他斜着眼角瞥了一眼这个粉色海星,自己跟他有哪点像?估计某个人根本都不认识这些角色,他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了。
“小季,大家将这么重要的学习机会交给你,你要认真把握啊。”江霁白转着笔,语气挪揄地调侃道。
他才不会承认是自己不想让季松安一直干杂活儿,所以特地调他隔日来围观学习的。
而且,他也只是心疼那些和“海绵宝宝”共事的同志们罢了。
小季重重点头:“嗯!我会努力的!”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江医生多有体会,他敷衍地嗯了一声,假装无事发生地回去工作。
季松安站在他身后就像一棵松树一般,不哭不闹,不出声不动弹。
江霁白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这是活人吧?
察觉到他隐晦的眼神,季松安问道:“怎么了?”
他做侦查员的时候,隐入自然、暗中埋伏是常事,也练就了一身如同植物般随时失去存在感的本领,也对外界的风吹草动格外敏感。
江霁白的动作在他眼里一览无余。
他思考时摩挲的指尖,敲击键盘时灵活的手指,书写笔记时流畅的笔尖,就连微风拂过落下他眉间的发丝也不会漏下,季松安自然也不会错过他递来的视线。
“没事,很久没有和人单独相处了,有些不习惯。”带助理这件事通常交给其他医生,江霁白自己落得清闲,已经很久不带人了。
季松安想了想:“那我走?”
江霁白:“你看,你就把天聊死了吧。这边建议你回去多读几本语言的艺术,不要噎死我这个救了你的好心人。”
农夫与蛇,江医生与小季,他开始担心自己哪天就被季松安给无语死。
他有一种想抓起这个崽子,把他的头按到书上的感受。冷静过后,这个暴力的想法让他不觉摇了摇头。
忍不住拿着笔对着空气敲敲打打,假装在拍季松安。
对方不明所以,自己把手送上来,两指相触的瞬间,他又听见了朦胧的声音。
江霁白环顾四周,将目光投向桌上的一盆绿植。
“植物也行?”他惊讶道。
季松安点头,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孩子在偷笑,必定有故障。
江霁白察觉出他的表情不对劲,问道:“它刚刚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说我是江医生带的第一个助理。”还说江医生从来不会别人关起门来单独相处。
但平时在家他们也是如此。既然在家跟自己相处融洽,为什么在医院会不自在呢?
这个话题又会噎到江霁白,他决定按下不表,学习语言艺术第一课,季松安无师自通学会闭嘴。
江霁白看出他肯定有话藏着,正要追问,推门进来了一位客户。
一个小姑娘捧着一只小鹦鹉进来了。
陈希递上病历本,一只牡丹鹦鹉缩在她手心不言不语,眼神空洞。她把鹦鹉放下,露出光秃秃的肚皮,急切地说:“医生!我的鹦鹉好像抑郁了!”
季松安还在感叹这只浅蓝鹦鹉的美貌时,就被它光秃秃的肚子震惊到了。他大脑有一丝凝滞,肉色的肚子上只有稀疏几根小绒毛,大根的羽毛已经掉落。
隔着一段距离,小鹦鹉身上浓郁的悲伤就传达到他的心中。
江霁白给鹦鹉开了检查,先去查是否为病毒感染,器官病变。转头就看见一颗埋下去的毛茸茸的脑袋,跟刚刚缩起来的鹦鹉别无二致。
“怎么了?”他上手揉了揉,把耷拉下去的呆毛捏起来,让他看上去更有活力一些。
季松安抿了抿唇,眸中也沾染上低落:“它刚刚好难过,小小一只,流露出大大的悲伤。”
江霁白想起他的能力,心中感叹他与动物的共情能力实在太强了。
又不由担心这会给他带来过于强烈的负面情绪,宠物医院接收的大多是生病的不健康的动物。
“鹦鹉这种生物,虽然身形小巧,却是高度社会化的生物。它们亲近人类,集体生活。但脑容量过小,大多敏感爱吃醋。如果被忽视、被欺负,会产生抑郁情绪。”
季松安问道:“高度社会化,亲近别人就会变成这样吗?”
江霁白顿了顿,回答:“我无法给你准确的答案,但我愿意给你我自己的答案。”
“亲近别人是你自发的行为,行为本身能够给你带来幸福满足。随之而来的究竟是彼此同频交往获得更多的快乐,还是因冲突矛盾而得到不幸的伤害,就像盲盒一样,难以预测。”
“但是,只要你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就能享受这种与人交锋的乐趣。”
他的话有些复杂,对于季松安这种远离人群远离社会的独行者来说有些难懂。但是一个人愿意说,一个人愿意听,也达成了微妙的和谐。
他决心融入这个社会,做好了要克服困难的准备。这是一个人与人彼此相融的世界,和末日时代的隔绝不同,避免不了交际。
所幸的是,他在这里遇见的第一个人,是他见过最好的人。
“你是我无论如何都一定想要亲近的人。”季松安温暖的笑容直直戳进江霁白眼中。
他第一次无视了旁边植物的动静,把所有注意力投向眼前这个人身上。
江霁白感觉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少年眼中直白的信任和依赖让他难以平稳呼吸。他想起,自己正是为了这种眼神才从事这个行业的。
年近三十,居然被一个小孩儿激动地要怀念初心,真是太不稳重了。
他扶了扶眼镜,移开视线,让自己冷静下来:“咳咳,从人类正常交往模式来看,你这个动作有些过分亲近,不要随便对别人这样。”
季松安不语,听着旁边盆栽的吐槽:“闷骚的家伙,心里偷着乐吧。”
他低头笑着,忍不住偷瞄江霁白微红的耳朵。身体的异能告诉他,江霁白此时心情愉悦,与他之前的不自在形成鲜明的对比。
原来这样可以让对方不再拘谨吗?懂了,季松安决定以后再发生这种情况,他就这样做。反正他们两个人都很开心。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同频交往而获得更多快乐”,他想,江霁白这个盲盒一定是最好的那个。
陈希拿回来检查报告,鹦鹉身体指标一切正常,排除其他病症,应该就是抑郁问题。
江霁白这边询问近期是否有突发情况,季松安偷偷把手递到桌边,远远呼唤小鸟上前。
得益于他的异能,自闭的小鸟扑棱着翅膀跳进他手里,小小的爪子踩在他手心,刮蹭着娇嫩的肌肤,有些痒。它略高的体温温热着季松安的手窝,柔软的羽毛覆着他的手指。
季松安的心要被萌化了,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抬起头就对上两双眼睛。
季松安:“······它自己过来的。”我只是把手放在桌边而已。
他理不直气也壮地推卸责任。
陈希惊讶道:“这只小牡丹一直体弱,平时也不闹腾,除了我谁来都要逃走。它这么喜欢你,你肯定是个好人!”最后一句,她语气坚定,带着欣喜。
季松安见她没有怀疑,放松下来。
他不懂的是,自闭孩子终于主动社交,老母亲究竟多么欣慰。
江霁白问道:“那它最近有被欺负过,冷落过吗?”
陈希摇头:“这倒没有,它和另一只牡丹鹦鹉住在一起,是个很大的笼子,他俩分别住在两边几乎不交流,不打架。我平时也会格外注意它的情绪。”
季松安小声问道:“你怎么啦?”
小鸟嘤嘤几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啜泣。季松安见它不愿说话,只沉浸在悲伤里,将一股安抚的能量送入它体内。看到了几个画面,一只巨大的鸟冲他扑过来,尖锐的声音刺入耳朵,吓得他一抖。
最后一个画面,对方落在高杆上,眼神骄傲挑衅,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江霁白握住他的手,担忧地看着他,也让他从情绪里抽离。
此时小鸟在安抚的能量下终于开口:“它欺负我,欺负我呜呜呜,抢我窝还骂我呜呜呜······”
江霁白故作什么都听不见一样回头跟陈希分析:“应该是两只鹦鹉打架了,它打不过。”
陈希有些怀疑:“但是他俩从来没有打过架,从来都是两地分居,井水不犯河水啊?”
江霁白开了抗抑郁的药物,让她回去看看小鸟窝里有没有对方的鸟毛,简单而又粗暴的方法。
“有些鸟会掩盖自己的行为,你暗中观察一下。”
季松安这边手忙脚乱地安慰着一直痛哭的小鸟,不管他说什么,小鸟也只会重复一句话。
这就是所谓的,脑容量小吗?
季松安:救命。
所幸的是,主人捧着它很快回家了,绕耳的魔音也离开了季松安。他趴在桌子上,像被透支了力气一样。
江霁白好心地拍了拍他,还递了杯水过去,但是口中问出的话,却让季松安打起了十二分警惕。
季松安:不好,他恩将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