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出台新的法律,把说话只说一半的人抓起来。比如眼前这位。
不管夏榆音怎么软磨硬泡,旁敲侧击,他就是不肯说到底是什么东西,非说回车上再拿出来。夏榆音只有东猜猜西猜猜的份。
“不要猜了,猜不到的,”幕后黑手搂住他的腰,往自己这边带,“不如想想明天吃什么。”
“那个小程序还能用吗?”
“能。”
以前江聿突发奇想,做了个只有他们俩能用的小程序,专门拿来点菜。有时夏榆音开会无聊,游戏也打累了,就在下面偷偷点菜,提前一周安排好菜单。
“回去吧你快到点了。”其实夏榆音只是想知道他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江聿从暗格里拿出一个木头盒子,打开了伸到副驾驶去,“你盘着玩儿吧。”
夏榆音还在系安全带,也没回头,顺手一接,里面的东西险些滑出来。再一回头看清盒子里的东西,他吓得合上了盖子。
“你唬我呢吧。”他双眼圆睁,悄悄掰手指,掰到第二轮食指的时候更是吓一跳。
盒子里躺着一条正阳绿的高冰翡翠手串,如果不是啤酒瓶底子磨出来的,最少也得中六。
“不行我是正经人。”他把盒子推回去。这种颜色的他只敢盘啤酒瓶子。
“那你搬回来住好不好?”江聿强势地把盒子往夏榆音手里一塞,再他把手指连同盒子一起包拢起来,身子歪过去,可怜巴巴的。
又来了。
夏榆音这个时候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眼睛,略微上挑的眼型,但眼尾看起来又是下垂的,不明显,得靠近了慢慢看才看得出来。
他不得不服,某人真的很会利用这点发动攻心战。
但这也不是他拿条手串贿赂自己的理由。
“不行。”
“为什么?”那人靠得更近。
“你家离我单位死鬼远,早上得再提前四十分钟起床,我才不干。”
“那你单位附近有楼盘吗,我——”
夏榆音赶紧捂上他的嘴,无声地瞟他一眼,“别在这发疯。”
“那我睡不着你也不管我吗?”他又垂下眼睛,手指着自己那几乎看不见的黑眼圈。
夏榆音盘着那个木盒子,静静地看着他演。
“那好吧,没关系的,我晚上开灯睡也行。”
这下夏榆音倒是真的动摇了。
江聿小时候被锁到储物间里一晚上出不来,方悦一直在房间里没听到喊叫,老管家耳背也听不清,只以为他睡了。
第二天要上学了管家才发现人不见了,着急忙慌地在储物间的柜子里找到他。
从那以后他晚上就开着灯睡觉,后来装修的房子也从不装主灯,灯太刺眼他也睡不着。
这似乎是每个霸总的必经之路。
但不能让它恶性循环。
夏榆音深思熟虑之后,说:“搬回去可以,但是得先抓完人。”
某人心花怒放地表示同意,差点忘了晚上还有事情。
夏榆音催他赶紧开车,自己则继续偷偷描他的眼睛形状,从眼尾推测心情的变化。
现在应该心情非常好。
诺贝尔叹气奖得主笑着摇摇头,计划准备发表新作,就叫《多维视角下工作与感情的平衡策略研究》。发个sci洒洒水。
世界上不只有胡思乱想的人和被对象延期同居的人会失眠,大限将至的人也会。
宋存喘着气开车,手快要握不住方向盘,连眼瞳也在抖。他一下车便步履匆匆,掏出身份卡,一头撞进了眼前环境宜人的郊外庄园。
连命都没着落的人,哪里有心欣赏道路两旁开得正好的海棠呢?
在门口站岗的保安都没忍住朝他投去一个怜悯的眼神。
“别看我!”
他敏感至极的神经此时承受不住任何打击,只好浑浑噩噩,跑到上次那个房间去。
一个小时之前,他接到她的电话,她说上头的人顶不住压力,已经快要查到她身上去了。
她没有想到,那两个人竟然能请得动高层,直接向自己施压。
听完电话的宋存顿觉眼前一片黑暗,大脑空白,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记得她说过要他去顶罪。
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这句话是闹着玩的,她不会这么狠心。
明明他毕业那天,她坐在长椅的另一边,温和地笑着送了他一束花。
所以他来找她了。
花园明媚,长廊却遮着窗帘,一片阴冷潮湿。他跌跌撞撞,脚步踏在地毯上,想哭喊几声,但都被吞掉了。
“开门——开门——”他重重摔在门上,试图撞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徒劳。
“Mr. Jones, please open the door!I want to......(琼斯先生,请您开门——我要见——)”
他话还没说完,门的另一头,琼斯先生打断了他。
“The host is not feeling well today, please go back.(主人今天身体不舒服,请您回去吧。)”冷漠,果断的声音,跟走廊里的空气一样令人窒息。
宋存扶门站起来,死倔地一直敲门,大概要把门敲烂才肯停下。
半个小时之后,门内的人终于忍不住,从小隔间里走出来,靠在门上,轻声道:“宋存。”
门外的人像见到救世主般,苦苦哀求起来:“让我见您一面吧,他们已经把证据交上去了……”
“那你就认罪。”
“您在开玩笑吧,同一个玩笑开一次就够了……”
她冰冷的声音穿透门扉,刺向宋存的心肺,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已经愣住了,他没想到她会再一次说这句话。
“我没有在开玩笑,你可以去死,但我不能。”
“为什么我就能……?”
“这是你该做的啊?你当时说愿意为我放弃一切,难道不包括生命吗?”她疑惑,越说越小声,除了他们两个人没人能听到这段对话。
“但我还有父母,我弟弟还在读大学,而且——这件事是您让我做的吧。我不能认罪。”
她好像听到了一个绝佳的笑话,躲在门后笑得浑身发颤,笑得整个人都站不直,背靠着门缓缓滑跌下来,坐在地毯上。
“你太有意思了,什么叫你有父母,难道我没有吗?我爸爸妈妈一辈子经商,赚了数不清的钱,而我,读的是最好的学校,有钱有才有权力……我比你有的东西多得多了。”
原来她的中文能如此标准、流利,他第一次知道。但是为什么他听不懂那些话里的意思?
“您是、什么意思?”
“你又犯蠢了。我的意思是,我和你,不是一个等级的人。唔……用你们国家的话来说,是叫阶级?”
“对,我和你,不是一个阶级的人,你在我之下,成为我的台阶,理所应当。”
“你应该感到荣幸,我的孩子,而不是在这里质问我指责我。”
他明白了,她要他心甘情愿地为她去死,并且死也要咬住牙决不能暴露她。
宋存也背靠着门,吃吃地笑起来。想到好几年前,他毕业那天,她捧着一束花,朝他投来关怀备至的目光。
那天他的家人没有一个来为他祝贺,除了导师,就只有几个舍友,但他们拍完照就各自和父母家人亲热去了。又剩他一个人。
“您看起来不高兴?”
毕业典礼的氛围和太阳一样热,只有他坐着的这张长椅倍显冷清。没想到还有另一个人和自己一样远离人群。
那是个打扮精致的外国女人,踩着高跟鞋,穿着合体优雅的职业套装,长卷发,目光温柔。
“您也是来参加典礼的吗?”
女人摇摇头。“我是来看我弟弟的,但我没找到他,”她将目光移到宋存身上,又是一笑,“那这束花送给你吧,祝你毕业快乐。”
“谢谢。”他受宠若惊,但感情平淡如他,除了一句寡淡无味的谢谢他再说不出其它。“您中文说得很好。”只好尴尬地再补一句。
“你和我的弟弟很像。饿了吗?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带你去吃午饭吧?”
或许就是从这一句话开始,他看错了人。他鬼迷心窍一般地接受了她的午饭,后来又接受了她温声关心的话语,接受了她如长姐如母亲的“爱”。
她会在自己睡觉的时候轻拍他的后背,给他小声地唱歌;会给他烤金黄色的小面包,叫他注意别烫着;还会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温声细语地给予言语的抚慰;甚至会在他生病的时候匆匆赶到,爱怜地亲吻他的太阳穴……
现在她叫他去死。
或许他一开始就理解错误,那根本不是“爱”,更不是“母爱”。母亲不会那样爱他的,母亲只会呵斥他,成为父亲的帮凶赶着他让他回去照顾老人,承担弟弟的学费。
可他实在不愿意从那一声声殷切的“孩子”中醒来,他实在喜欢她温柔的爱抚,像在安抚一个还未断奶的婴儿。
他又开始责怪真正的父母为什么不来毕业典礼,埋怨他们为什么不来给他送一束花。最后责备自己坐在了那张长椅上,轻易地让自己走进她的摇篮里。
面对她,他才敢真心地喊出人生第一句“妈妈”。
“那您能……抱抱我吗?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他终于从回忆里脱身,泪痕爬了满脸,可依旧在笑。
“好孩子,不要哭,你是坚强的孩子,所以我不能抱你了。”
她隔着门,轻叩两下,而后在额头、肩膀上画十字,再在门上轻叩两下。
“愿上帝祝福你。”
“我不接受,”宋存扒着门缝,突然怒吼,“你的上帝和利益都是假的为什么你要爱它们胜过爱我我才是站在你身后的人——如果你知道我因为你受了多少折磨就好了。”
女人听到他发疯的声音,也彻底没了耐心。
“那你要我陪你去死吗?我的事业,我的家庭都要为了你抛弃吗!你要我怎么办你能拿我怎么办我和你不一样——”
她也怒吼,吼到最后嗓子哑下来,又忽然转变了态度,变得可怜卑微起来,声泪俱下。
“算我求你,我不能坐牢,不能被遣送回国,不能死的。你难道要眼睁睁看我去死吗……?”
“孩子保护母亲不是应该的吗?”
她不到四十岁,处事圆滑精明,极会审时度势,态度强硬或是软弱,说变就可以变。
她不是出色的科研专家,但她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而她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找弟弟,而只是为了找一颗趁手的棋子。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宋存在想什么,但是她想,人心嘛,无非就是几种样子,不是这种就是那种。
既然他想要她当“妈妈”,那就当咯,人类寻求母亲是天性使然。
最简单的一种。
门外哭声渐弱,她擦干脸上的眼泪,迅速恢复平静,“好了,我的宝贝,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你一向很优秀。我相信你。”
哭声更弱了。
直到彻底听不见。
一个婴儿哭着,哭着,被彻底扼杀在摇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