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了这禅位书,孤且容你不死。”
诏书掷地有声,扬起风惊动了灵前的一片白烛。
“否则……”他剑锋一转,指向殿外的素衣朝臣,那些曾经的朱紫公卿此刻跪在殿外命如蝼蚁。
“否则,怎样?”端木云颐抬起头,眼神空洞且倔强地看向男人。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居高临下的人真是从前那个疼爱自己的皇兄吗?
端木丘辙目光冷淡、面带讥笑地看向她,“否则怎样?”话音未落,他挥剑划开了身旁侍女的脖颈。被割开喉咙的侍女仿佛被人拿掉了嗓子,捂着脖子发出一连串的咕哝,随后倒在地上,鲜血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出。
端木云颐捂着胸口看着这一幕,跪坐的身体不由得塌了下去,她紧紧地攥着自己手中的白玉念珠,轻声质问:“皇兄,您当真要如此吗?真的不顾念我们往日的情分吗?你、你当真要杀我?”
男人冷哼一声,说道,“你休要跟我提以前,我只要你签下这让位诏书。你今日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这个皇位我要定了!”
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端木云颐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悲愤的脸转瞬化盖上阴霾,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
“啐——”端木云颐狠狠地啐了他一口。
“你当真如你父君一般,眼里只有这至高无上的权利,罔顾亲情!罔顾母皇对你的苦心栽培!”端木云颐厉声怒斥。
不等他反应,她便迅速挪开了目光。
想起三日前,母皇仍尚在人世,她的眼泪就不断地往外涌。脑海中浮现出母亲对她严辞厉喝的容颜,那时候,皇兄总是会给她最温暖的疼爱。
而这个曾经见不得她受一点苦的端木丘辙,曾经最疼爱她的皇兄,今日却带兵包围了皇宫,举着剑逼迫她禅位。
“你休要跟我说那个毒妇!”端木丘辙收起刚才的柔和,眼里露出的凶狠像是恨不得上前将一切撕碎的狼犬。
“那个毒妇、那个毒妇!居然将本王丢给阉人教养,她何时给过我一丝温存,本王长这么大,她可曾抚过我的脸?她可曾教过我一日规矩?却教你这黄毛丫头去执掌凤印!如何治理国邦!如何忧国忧民,体恤苍生,她可曾体恤过她的骨血!我才是大裔王朝的长子嫡孙,我才是她儿子!”
“啊——”说罢,他愤怒地举起手中的长剑,怒吼着上前凭空乱挥,就像一头失控的野兽。
见此情景,端木云颐被吓得连连后退,蜷缩在棺椁旁边。
待他精疲力竭之时,才肯停下来。此时的他已满头大汗,狠狠地盯向一旁的端木云颐,唇边露出一抹令人难以捉摸的冷笑。
他把剑“哐当”一声扔在地上,抬起手,又慢慢地整理好自己凌乱的仪容。颤抖着慢慢地将碎发捋至发冠,却又总是掉下来。扯正身上的铠甲,随后慢慢向前踱步。
他弯下腰拍了拍冰棺,讥笑道,“陛下,您在里边还好吗?今日叨扰到您的清净了,儿子实在是不孝,等我让皇妹签下让位诏书我马上就走。”
说着,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伸手一把就将蹲在地上的人揪起来,“云娘,你躲在这干什么?乖,快来,快过来给为兄签字。”
端木云颐忍不住浑身颤栗,被他拎着脖子拖到一边,踉跄着甩到地上,面前的螭纹黄绸滚轴正是他亲手拟下的退位诏书。
摔到地上的时候,嘴角被地砖豁出了个口子,漫出一嘴的鲜血。
那瞬间,她恍惚想起十四岁生辰那日,他亲手为她刺耳洞,小针穿过耳垂的瞬间,她还是疼得哭了出来。他抹去指尖沾到的那两滴血,又来拭她眼角的泪:
“云娘的眼泪比蛟珠更贵,不可轻易掉的。”
连同过去的岁月一去不返的,除了稚嫩的青春,还有最真挚的情感。
如今的她,不仅是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在这世上疼爱她的皇兄。
这个江山,他要,就来拿去罢!
端木云颐起身拂去嘴角的鲜血,就着唇齿咬破完好的手指,狠狠地在诏书上摁下自己的手印。
大裔朝圣元十三年,女皇薨得蹊跷,这天下易主也来的蹊跷。
永夜未央,苍穹碎玉。
坊间相传,大裔长公主端木云颐主动禅位,屈尊下嫁北境,出使大裔小小的附属国,只为和亲。
随同长公主銮驾一同出宫的,还有三公主端木云瑶的嫁辇。
长乐公主端木云瑶,降贵下嫁权臣荣国公之子——司马彦。
双凤离巢之际,天火焚宫,先皇棺椁也在祈承殿化为灰烬,就如先皇在薨世后给世人颁发的一则‘罪己诏’。
数十辆朱轮车拉着长乐公主的红妆浩浩荡荡地驶向皇城外,而荣国公府正是端木丘辙给三皇妹找的好归宿。
荣国公府的朱漆大门上,大红灯笼全都高高挂起,门前的十里红毯早已铺就。
国公府内更是张灯结彩,红烛帷幔碓彻,到处都是洋洋喜气。
京城内外都道,荣国公府今日要娶亲。京城新贵荣国公之子司马彦,更是京城内“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酷爱流连烟花之地的人。
令世人艳羡的是,凭借荣国公在新帝面前一朝站稳了脚跟,纨绔子弟竟能尚公主,从此享受永世的荣华富贵。
如今的大裔旧国装新朝,女权换男政,恐怕是再也没人提及司马彦母家原本的高贵门楣了。
荣国公府,院内。
“公子回来了吗?”老嬷嬷急冲冲地在院子里逮着人就问。
“没见着公子。”
“未曾看见。”
几个小仆捧着托盘在院内来来去去,被老嬷嬷拦下之后也只是匆匆停步。
世人皆知,荣国公府独子司马彦乃惯会寻花问柳、宿柳眠花的纨绔子弟。云锦巷里早就挤满了要看热闹之人,有的是为了一睹公主芳容,有的是为了瞧荣国府的笑话。
更有甚者,花柳客说昨夜在莲楼看到新郎官司马彦的身影,彻夜未归?
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大家都奔走相告,前来看公主殿下的热闹。
荣国公府迫于无奈,不得不在巷子摆满了酒席,给街坊邻居都摆上了吃瓜喝席的桌椅,无人不夸其体贴周到。
荣国公府·离秋园
“春杳,公子昨夜回来了吗?”老嬷嬷拉住房里出来的丫鬟,满脸焦急地问道。
“公子不在卧房里,嬷嬷赶紧去请管家罢!”一旁的侍女像是急的要哭出来。
眼看天已经放大亮,公主新娘子确定已在来府的路上。承蒙圣恩,宫廷禁卫军亲自送亲,可新郎官却不在家,这该成何体统如何是好!
正当大家手忙脚乱地跑去前院找管家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诶哟,公子回来了!”秋葭从侧门接过宿醉方返的新郎官。
“要命了,我的好公子,你今天怎么能喝得如此不省人事呢,今日可是你的大喜日子!”老嬷嬷双手一挥,使劲地拍在自己腿上,满面愁容不知该如何伸展。
“哟,这不是春杳吗。”司马彦嬉笑着调戏了一番小侍女。
“公子,您今日怎能喝这么许多,一会儿要怎么办正事啊?”
“哦,小爷我今日有何正事?”
“公子,您今日大婚啊!”
司马彦不再言语,嬉笑着看了她们一眼。随后在小厮搀扶下,踉跄地走进院里。
丫鬟春杳和秋葭连忙上前搭手,将他送回房里开始洗漱装扮。
几人协力将喝得烂醉的司马彦扶回房里,放到榻上后,开始给他扒衣服,沐浴更衣熏香上妆。
“嗯,小爷我累了。不必洗漱,本爷要再睡一会儿。”司马彦迷迷糊糊地将身上的新郎服扒下来。
“哟,我的小爷哟!你今日要成亲啦,不许扒衣服。”
“谁要成亲?”司马彦睁开眼睛,看着满屋子的喜庆,迷迷糊糊地发问。
“当然是你啦。”秋葭一脸的不高兴,“不是你,难不成还是我啊。”
司马彦迷迷瞪瞪地掀开眼帘,“你说,你要和我成亲?”秋葭又气又笑,啐了他一口,帮他绑好红色绸带才将他扔回床上去。
他和春杳本就是少爷的陪床,从十几岁就开始照顾他到现在,二人当然生的也是格外标志!怎知,司马彦却似乎对她二人不感兴趣,除了外出寻花问柳,据闻也是玩的花里胡哨,在府里却从来没召过二人侍寝。
这对二人来说,不知是喜还是忧!
日正中天,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司马彦迷迷糊糊地被人摇起来,新娘子公主殿下的銮驾已经到巷子口了。
銮驾已到府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