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迟小姐，情况呢，就是这个情况，这位先生是楼下昨天刚搬来的租客，您刚才是不是干了啥事儿？弄出了点——”

中年保安大叔的口音里夹杂着独属于北方方言的亲切与豪爽，面上却一派和蔼可亲的模样，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迟了了掐了个小拇指尖。

“小动静，嘿嘿。”

周默嘴角一扯：“呵。”

大叔脸上笑意一僵，不自然地瞄了他一眼，转而又回过头来继续笑呵呵道：“这位先生睡得正香就被惊醒了，所以想上楼和您，友好地，沟通一下。”说完还点点头，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没错，友好地。”

周默又冷冷看了他一眼。

“楼下？”

相比于他的低气压，迟了了从门缝里探出的那双眼睛却是蹭光瓦亮，透着与这凌晨三点多钟格格不入的神采奕奕。

她惊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脸黯然的大高个，又看向保安大叔：“许愿房子租出去了？”

“哎，看来是的。”大叔笑眯眯应道，两人明显很熟。

“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呀，”迟了了暗暗嘀咕了一声，旋即抬头看向周默，两眼一弯，龇开两排贝壳牙，热情地说，“你好呀，新邻居！”

周默几乎当场冷笑出声。

好？

他不好，

很不好！

连续失眠这么多天，他好不容易趁着前一天搬家攒了点疲惫感想好好睡一觉来着，可刚睡着又被吵醒，忍无可忍来楼上敲门，因为脑袋实在太难受在门口眯一会儿的工夫，又被人当成了变态！

请问，

他，

怎么可能，

好得了？！

然而……

呼——

再大的怨气，对上面前门缝里这个他本以为是个倚老卖老的老人家，实则竟是个个头才到自己胸口、穿着大白兔睡衣、一双圆眼笑成月牙的包子脸尖下巴女生，又被尽数堵了回去。

虽说他不至于跟那些宅男一样对萌妹子毫无抵抗力，可面对这样一个笑得跟只小猫一样的女生，即便自己再冷淡，也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

而连续失眠多日的大脑里为数不多仍在运行的GPU也提醒着他，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当真怒气冲冲对她指着鼻子教训，非但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反倒落了下风。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楼下有人住了，抱歉刚刚跳绳打扰到你睡觉了哈。”见他一直不说话，迟了了又赔着笑地解释道。

好嘛，就连噪音也是因为不知道楼下住了人才制造的。

这么一点点盘算下来，周默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没有了可以发火的余地。一时间，他张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睡眠不足的脸上更是一阵阵阴沉……

“迟小姐又熬夜的？”一旁保安大叔见两人僵住，再度开口缓和气氛，“小姑娘别老熬夜了，对身体不好的！”

“嗯嗯，我知道了！”迟了了连连点头，又乖又甜地应了一声，然后继续看着周默，一双大眼真诚地眨了眨。

保安大叔也看向周默，劝道：“小伙子你看，这次也是一点小误会，让你受委屈了，但话说回来，迟小姐这安全防范意识还是十分可嘉的，咱们还是要鼓励，对吧？”说完，他还朝旁边的年轻保安狂递眼色。

年轻保安收到信号，立即连声附和：“对对对！”

“哎~”大叔一拍手，“再说了，这楼上楼下街坊邻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咱们各退一步，你们年轻人做邻居，指不定还能交个朋友呢！”

年轻保安还是：“对对对！”

这架拉得，简直偏到月球上去了。

两人还在劝着，周默却已经受不了了。

不是受不了他们拉偏架的唠叨，而是他实在太累，需要赶紧回去休息。

“算了，我走了，你以后注意点。”

他冷声打断保安的喋喋不休，木着一张脸转身离开。

可刚走两步，又停下：“对了。”

“哎？”迟了了一个激灵，赶紧立正站好。

“熬夜之后不要剧烈运动，对身体不好。”小心猝死，他在心里补充道。

本以为他是要撂狠话的迟了了一愣，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双眼唰地亮起，声音响亮清脆，掷地有声：“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新邻居你真是个好人！”

噗！

好人……

周默捂着心口那支看不见的箭，头也不回地拐进了楼梯间。

-

第二天，当周默从床上醒来时，时间已经将近中午。

凌晨那场闹剧之后，他从楼上下来，本以为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不想却再次失了眠。辗转反侧捱到将近六点，才终于在窗外泛起的鱼肚白中闭上眼。

一觉光怪陆离，似梦非梦，再睁眼竟然已经快十二点了，可他脑子里仍是雾蒙蒙一片，昏昏沉沉的。

左右没别的事忙，他索性又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等大脑终于从迷雾中找到了一些方向，饥饿感也随之而来。想起昨天搬来后还没来得及采购食材，他捞起手机点了份外卖，这才从床上爬起来。

装修简约时尚的房子里，昨天没来得及收拾完的行李仍堆在餐桌旁的过道里，他站在卧室门口，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然后面无波澜地回身进了洗手间。

二十分钟后，再出现在客厅的男人便已似换了个人。

浅灰色的套头卫衣和深灰色的家居长裤将本就优越的身形衬托得更加高大挺拔、肩宽腿长，刚吹干的黑色碎发蓬松垂着，显得他像只慵懒的大狗一样。额前几缕发丝垂下来，半掩住浓黑微蹙的眉，而浓眉之下，一双深邃的眼睛微微眯着，依稀可见微窄的重睑和浓密的睫毛，以及……

眼下显而易见的两抹乌青。

两眼之间，高挺的鼻梁微带驼峰，凌厉之余又透出一种别样的生动。再往下，是微抿的薄唇、清晰却不显尖利的下颌，和凸起的喉结。

突然，他拧起的眉心一松，几个箭步来到沙发前，俯身从深灰色的大理石茶几上，拿起那副几乎与其融为一体的细黑框眼镜。

于是眨眼间，这样一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庞便被遮掩了锋芒，原本的精致生动顷刻被疏离内敛所取代，甚至还包裹上了一层理智与严谨。

找到眼镜，周默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外卖还有些距离，他环视四周，准备趁这个空档把行李收拾收拾。

不想撸起袖子刚要开始，手机里又传来新消息的提醒。

打开一看，是个拎着鞭炮和福字的年画娃娃头像：

【忙着呢么】

【昨晚谢了哈】

发消息的人名叫祝赫，一听便叫人觉得喜庆。

周默面色未改，淡淡回了句：【不用客气。】

没想到对方还真就不客气了：

【成，那就不谢了】

说完还把刚刚那句道谢给撤回了。

周默嘴唇微抿：“……”

对方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随即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

【对了，你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准备什么时候正式来跟大家见一面？】

【昨天你露的那手可把他们都给镇住了，一个个都来问我你是谁，我可没说啊，就等着你来才揭晓呢！】

周默看着屏幕上的话，顿了片刻，回道：【快了，明天吧。】

【行，那明儿见。等你安顿好了，找时间我去给你暖居】

【不用。】周默立马回绝，【租来的房子而已，没有必要。】

对方却不这么认为：

【那还是有必要的，毕竟你得在那住一阵子呢】

【而且现在不是流行那句话吗，生活要有仪式感！】

仪式感？

【我看你是想来蹭吃蹭喝。】周默回。

两人相识这么多年，他还看不破他这点企图？

然而小心思被戳破，祝赫非但不为自己辩解，反而更加坦荡：【语言艺术，适度包装，理解就行】

十二字箴言一出，言下之意不过想说：是又怎样？

周默不能拿他怎样，只能回句【再说吧】，便结束了这次聊天。

收起手机，他重新将目光放到行李上。

周默这房子租得凑巧，当时不过是想着去物业问问看，却正好碰上了房东急着租房。一听他要问房子，那个看起来像个搞学术研究的中年男人一把拉住他，说正好自己儿子的房子要出租，怎么着非要带他来看看。

那天看得匆忙，他只觉得这房子确实不错，便直接签合同租了下来。

直到昨天搬来，他才又有工夫里里外外仔细看一遍。

这房子不算小，但也不大，原本是个三室两厅、一厨两卫的户型，不过入户的次卧被和客厅打通，做成了个开放式的书房，阳台也是贯通的；最里面那间朝北的次卧则被房东关了起来，说是用来堆放他儿子的一些杂物。

于是只剩下一间朝南的主卧供周默使用，不过也足够了。

他的行李不算多，除了两个行李箱外，便只有几个纸箱。

每个纸箱上都被他贴了标签，蓝的、绿的、白的，所有物品分门别类，只消看一眼便心里有数。

可他扫视一遍，却无视了其他箱子，径直走向角落里最孤零零的一个——那上面没贴标签，但周默很清楚里面是什么。

将纸箱搬上桌子，他拿剪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上面的透明胶带。

箱子打开，率先露出的，是最上面一个用气泡膜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周默将它拿出来，轻手轻脚地剥开层层包装，直到露出最里面的庐山真面目。

这是一个相框。

相框翻转，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立即映入眼帘。老太太脸上挂着爽朗又不加掩饰的笑，仿佛每道皱纹里都盛满了开心和满足，让人隔着被定格的照片都能隐约听到她畅快的笑声。

而在老太太身侧，一个身穿黑色连帽卫衣、样貌神似周默却带着股稚嫩的少年也看着镜头，帅气又略显青涩的脸上，好看的唇角不自然地勾着，扯出一抹别扭勉强的笑。

周默久久地看着这张照片，蓦地，也笑了一下。

然而这笑却转瞬即逝，下一秒他脸上又重归那副死水般的平静。

抬手擦了擦相框玻璃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又将相框用气泡膜重新包好、放回箱子，然后抱着纸箱进了卧室。

等出来的时候，不等他收拾别的东西，外卖正巧也到了，他想了想，决定先吃饭。

餐桌被行李挡住，餐椅也都扣在桌子上，他只好将外卖拎到客厅茶几上。

外卖盒一打开，浓郁的香气便扑面而来，醇厚的鸡汤上飘着一层厚厚的金色油花，还有几粒鲜艳的枸杞和虫草花，肥厚的鸡肉在它们的掩映下若隐若现，色香俱佳，诱人得仿佛美食纪录片里的画面。

不管什么时候，美食总是疗愈人心的。

周默嗅了一下，感觉沉闷的心情也为之一松。

啪地掰开筷子，又摩擦掉上面的毛刺，然后将分装的面条挑散，倒入鸡汤。金黄的鸡汤热情地将面条淹没，很快，面条便恢复了应有的软弹。

他将面翻了翻，然后轻轻挑起几根，低头吹了吹。

就在这时，窗外隐约传来一声奇怪的呼喊，周默扭头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于是便也没放在心上，收回目光，开始进餐。

不料一口面刚刚入口，他突然感觉眼前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等定睛再看，却见面前这碗汤汁金黄、肉色肥嫩、冒着喷香热气的鸡汤面里，已经多了个……纸飞机。

“？？？”上一秒还在享受美食的周默顿时傻了眼。

眉心陡然攒起，他凑近盯着这个貌似充满童趣，实则和小孩一样带有“恶魔”属性的天外来物，种种思绪闪过脑海。

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一向只信奉科学的周默怀疑自己跟这个房子是不是八字不合？

他放下筷子，起身就往阳台走去——那里是纸飞机唯一可以进来的地方。

来到窗边，他扒着窗台就往外看去。

他倒要看看，是哪家熊孩子搞这出！

然而头刚探出去——

“咦，新邻居你好呀！”一道欢快的声音便从头顶乍然响起。

周默一怔，疑惑地抬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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