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年希的身影很好认,那头波浪长发明艳动人,尤其是地道的伦敦腔,混在夜色里细水长流。
倒是对面那位男士,许盛言无法辨明身份。
可这和许盛言并无关系,他也无心探听他人秘密,作势回去的路上,不小心踩到一片枯叶,红枫叶片硕大,碎裂在夜里的声音,格外刺耳清晰。
花园那头的人立即警觉。
人真是不能做一点亏心事,这个道理放在许盛言身上再合适不过。
他加快脚步离开后花园,夜里有风,树影晃得人心惶惶,突然出现的人,吓得他心脏颤动。
林砚周站在月色里,沉静盯着他。
他气场压感太强,看过来的眼神,让人一瞬失语。
鼻梁投下的阴影,挡住他半边容颜,像从地狱里刚爬出来的镰刀死神。
短暂对峙里,许盛言已额角生汗,林砚周面无表情,步步,朝他紧逼而来……
他下意识的后退,逃离狩猎范围。
“林砚……”许盛言没能叫出口,因为下一秒,他就被林砚周捂住嘴强硬地拖到了无人处。
力道遒劲,不容反抗,许盛言双手被他反扣在腰后,几乎觉得这是在杀人灭口。而刚刚那个神秘男子的身影,莫名在脑海中和林砚周完全重叠……原来如此么。
是他。
担心他听到不该听的,看到不该看的,扭头说了不该说的,所以要施以警告威胁…许盛言满脑子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突然……林砚周猛地将他往怀里一拉。
许盛言双眼猛睁。
两人的距离以某种极僭越的姿势保持,触发了许盛言本能的反抗动作,但却在林砚周的绝对压制下化为负隅顽抗。
他轻轻偏头,便够到了林砚周近在咫尺的衣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立刻抓住他鼻尖,冲进大脑,十足的攻击性,和林砚周这个人一样如出一辙。应该是某种木质香,许盛言猜,但这样吸睛的香水,还是他如此近的距离下才能够捕捉到。
他贪婪地,又极有分寸地停留了片刻。
“别动。”林砚周的气音落在他颈侧。
他太紧张,完全没意识到胸口起伏的弧度像是在挣扎,许盛言立即克制住呼吸。
没多时,一石头之隔的后方传来女声:“山鸟而已……”
“……涉及多方,万姨……我暂时也不想闹太大……”
宋年希的声音模糊不清,称谓听不太清,只能断断续续听出和家中企业有关,神秘男子简短回了几句,便干脆离去,宋年希等了几分钟,错开时间前后脚离开。
确认没有脚步声,许盛言挽手翻身,动作利落地挣开了禁锢。
动作之快,连林砚周都没反应过来。
劲这么大……
等检查完周围情况,许盛言这才想到身后的人,拍拍身上尘泥彬彬有礼:“林先生……多谢。”
“……”
林砚周最烦他这幅样子。
心思千千结,最后团成一团,丢了个死结到自己面前。
“路过。”林砚周便也不想多说。
他不是许盛言,很多问题他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
知道和宋年希说话的人并不是他,许盛言心情说不上忧喜,见他半天不动,只能试探道:“林先生还有事吗?”
他看到林砚周面无表情:“没有。”
许盛言沉默地点点头,转身要走。
“为什么搬走。”
许盛言食指一跳:“啊?”
林砚周便也很有耐心地再次重复了一遍,嗓音缓慢:“你,为什么搬走。”
他知道林砚周代指的是办公室的事情了,但不明白话题是如何从道谢跳到了这里,更没有想到这件事竟会让他如此在意,按理说对方没有在上任第一天看到自己的名字就联系人事,不管不顾把自己强制离职就万事大吉了,可林砚周做事本就不遵常理出牌。
许盛言这次学聪明了一些,真假掺半道:“C03空间宽敞,我一个人用太浪费,助理搬东西来时看错了门牌,我原本也该在A03。”
林砚周听完,并不想对这番话发表任何意见,在寂静对峙中,许盛言以默认顾自为这件事敲下了结尾。
“关于你的事,我后来想了一下,你只是我爸的安排,本质上并无对错,这件事是我过激,我承认。”
面对突如其来的解释,许盛言显然有些迷茫。
“你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躲着我,没必要。”林砚周向来不喜藏事,他想清楚的问题就一定要说出口解决。
可对许盛言来说,坦诚,并不是呼吸一样简单的事情:“不是这个原因。”
林砚周没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自然地阐述他的观点:“我林砚周做事坦坦荡荡,不喜欢两面三刀。公私分明,爱恨划清,个人恩怨个人解决,影响到公务与事业,那便左了。”
许盛言很认真地看着他:“你说。”
“你担心我因为往事对你存有偏见,这点我可以保证,利益之上,个人感情永远次位,你为华寅做事,也是林家的一份子,我不至于肚量如此小。”
“很明显,我们对双方都没有任何想法,那么今后工作场上见面,就是共谋。”林砚周的声音,和月色一样透凉,大抵也是从哪里借了光,不掺杂一丝感情,只有永不停歇的使命,“许盛言,你认同吗。”
许盛言因他每多说一个字,心里便多拧起一个结,拧到最后,成了个线团把心一堵,打乱了所有思绪:“认同,我对你也没想法。”
话说出口,十分容易,真伪全在人心,但在心底留下的痕迹,骗不得人。
林砚周得到这句肯定,眉棱轻佻,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些许破绽,最终无功而返:“好。”
他再信他一次。
晚宴结束,许盛言接到陈聿有事先走的电话,他随人流出来,在豪车与靓男靓女中看到了意料之外的脸。
“敬琛。”许盛言走过去,拍拍他肩,“不是下周才回吗。”
“有事先返,明早就要飞回去。”林敬琛温和地解释,弯起的眼尾刻意掩盖住疲惫。
如今林砚周虽接手了华寅大头业务,但从前林敬琛所管理的核心领域并未完全脱手,万家这脉至今只有他一个男孩,比起林砚周的孤掌难鸣,林敬琛手里,捏着林、万两家的共同筹码。
即便后续林敬琛手里产业链过渡期结束,都到了林砚周手里,那也还有万家做支撑,更何况,万家是决不允许林耀邥这样做的,林砚周的空降回港,已让他们极为不满。
至于林敬琛本人怎么想,许盛言看不懂,他只觉得这人的温和都是表象。
后座车窗降下,林砚周道:“几时走。”
“来了。”许盛言这才注意到他方才一直在车里,林敬琛拍拍他,“走了盛言。”
许盛言站在阶梯上,目送他们远去,看着后视镜里的人,说:“好声行。”
后座的人很大概率听到了这句粤语,在油门起步的瞬间,侧视镜里和他有一瞬交汇。
等他们走后,车童把车泊到了他跟前,上车的时候,许盛言留意到,林敬琛方才站的位置上,有一圈枯叶泥土的鞋印。
.
四月来得特别快,闵港温度骤然攀升,每年这个时候,各种出行邀约与应酬便十分多,许盛言在连着跑了一周的酒局后,人实在撑不下去,让助理推了几个排到下月。
维联的合伙人去年刚移民,今年待在国内的时间寥寥无几,除去资金支持,公司大小事务几乎都是许盛言独自在抗,副手从伦敦时便跟着自己,许盛言最近在考虑把他提上来的事。
午休之后,他在华寅总助办公室边看电影,边出神。
“咚咚——”
“许总。”阿雯端着咖啡,探出半个头笑得明媚,“方姐让我问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的下午茶呀~”
许盛言困意本有些上头,吃点东西或许能缓解一下,于是欣然同意:“OK,我来请客,你们随意点。”
阿雯眼神一亮:“许总,你也太太太太好了~”
许盛言随即点开行政部门的工作群,摁下几个零,同行政定向支付了一笔下午茶基金,底下顿时滚出一排排的“谢谢老板”表情包。
许盛言放下手机,继续看电影。
林砚周在桌前处理文件,刚看完一份数据后,工作消息蹭蹭蹭弹出许多,他疑惑地点开群聊,长指接连滑动后,搞清了来龙去脉。
几秒后,方秘敲门进来。
“林总,您叫我。”
林砚周头也不抬,递给他一张名片,让她联系上面的人,方秘稀里糊涂地接过:“奥……”
四十五分钟后,整个休息区堆满了各类甜品与港式小吃:西多士、菠萝油、燕窝糕、鱼翅羹、酱焗虾、油鸡、海胆握、杨枝甘露、红豆冰、杏仁茶、各种糖水……
而在他旁边,摆着一桌格格不入,摆盘精致的早茶,夸张程度甚至不算得早茶,因为在场员工还从没有人见过这种形式的早茶,旁边的高帽厨师手持刀具,正在现切滋滋冒油的烧鹅。
许盛言出门:“……”
方秘十分抱歉地站在角落,告诉大家不要拥挤,楼下正在加设区域。
“方秘书,这是什么情况?”许盛言随意端了杯糖水过来。
方秘书一脸欲哭无泪:“林总让我包了嘉德轩,说是最近赶项目辛苦,给大家送福利。”
许盛言困惑地扶了扶眼镜。
“叮”,手机响起。
林砚周的chat消息弹出:【够么。】
许盛言打字:【什么意思?】
林砚周:【你不是觉得我司福利不够?】
许盛言:???
【林先生,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林砚周:【你在群里转那么多钱让行政买下午茶,不是在暗示我华寅连个员工福利都给不起?】
许盛言对他这番话非常无奈:【林先生,华寅每月也有固定的福利时间。】
林砚周:【我知道。】
许盛言打字的手突然顿住,因为接下来,他看到林砚周紧随其后的一句:
【给我拿一份翅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