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太顺路。”许盛言抱着环保纸袋,胸前歪七扭八挤着各种酸奶蔬菜。
中央大道,行人来去匆匆。
林砚周扶着迈凯伦的方向盘,很奇怪地打量他:“那你要怎么回去?走路?”
街区旁的橡树叶哗哗响,这是林砚周在曼哈顿的第二个春天。
重逢许盛言的,第一个春天。
一周前,他听说了许盛言来纽约的消息,听说林家把他调到了这边,大概会待一段时间,他不关心工作,他只知道,许盛言和他在同一座城市了。
林砚周去公司找过他,不曾想好几次都扑了空,他们这位许总,是个大忙人。
直到今天,意外在中央大道与他偶遇。
“没事,我今天不忙。”许盛言慢悠悠在行人道走,林砚周踩着油门,亦步亦趋跟在机动车道。
林砚周注视着他的侧脸,透过镜框,看到底下那双对万事万物,似乎都毫无波动的眼睛,挑挑眉:“你在躲我?”
许盛言垂眸:“没有。”
“那为什么不来找我?”
林砚周总是很直率,不懂得委婉,不懂得给人预留思考的机会,他想问的,他所想的,一点也藏不住。
“刚调过来,有些忙,本来打算这个周末联系你。”
“你有我号码?”
“嗯……”
“我刚换的,你怎么知道。”林砚周语气一转。
许盛言下意识眨眨眼,抱了抱纸袋:“哦……换了吗,我以为是之前的。”
他没转过头来,林砚周透过那张破绽百出的脸,似乎读懂了什么,再次肯定地戳穿他:“你就是在躲我。”
他想,或许是两年前的那个没能完成的吻,鲁莽冲动,吓到他。
是他不好。
林砚周很体谅,是他没事先做好准备,给人适应的机会,他眼带笑意:“盛言,好不容易再见,连个吃饭的机会都没有啊?”
纸袋在怀里咯咯作响,许盛言顿了顿,转脸问道:“想吃什么,哥哥请客”
林砚周听到这两个字,眉目下压,略微不爽。
又来了。
哥哥,什么狗屁哥哥。
但他只是侧身越过中控,伸手,替许盛言打开了车门:“上来。”
那张尚且青涩的脸,华贵感已经初现端倪,坐在超跑里,戏谑恣意。
那语气,让许盛言难以拒绝。
他收腿坐进来,在林砚周俯身过来之前,扣紧安全带,被预判动作的林砚周,手停在中途,笑了笑收回。
他其实不太习惯这种敞篷车,总给人一种被观光的暴露感,但林砚周很喜欢。
他也无所谓了。
“我知道前面有家不错的法国菜,想去吗?”许盛言声音温柔。
林砚周目视前方,认真开车:“不去。”
“墨西哥菜呢?公司旁边有一家,评分挺高的。”
“不喜欢。”
许盛言想了想,偏头问:“嗯……你想吃中餐?”
身侧没说话,他知道自己猜中了:“中餐的话,我知道……”
“你不能给我做么。”林砚周转过头,看他一眼,“许总,许先生,我天天在国外吃洋垃圾,你是一点不心疼我啊。”
字里行间在嗔怪,语气听着却像撒娇。
许盛言脸上茫然了片刻,旋即收回神,笑道:“好,我给你做。”
那大概是一种蛊惑。
“正好,我刚刚去了趟中超。”许盛言抱着袋子,朝他晃了晃。
林砚周没回头,红灯转绿,在车辆驶出的瞬间,压下嘴角笑意。
做饭和许多事情一样,是种天赋,比如同样的教程,林砚周做出来的东西,就是会两模两样,难以下咽,他口味不算刁钻,但过于龟毛,以至于请过几个阿姨,最后都被他折磨跑了。
很难有人合他口味。
许盛言系着灰色围裙,站在岛台后的洗水池旁,正在择菜。
林砚周目光一路跟随。
他腰上的肉太少了,系带只需轻轻拢住,便把他衣服营造出的宽阔假象戳破,这绝佳的腰肩比,林砚周只在秀场见过。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盈盈一握。
林砚周坐在高脚凳上喝水,看他手中的蔬菜,突然问:“你怎么不问问我吃什么?”
许盛言没回头,但能听到他声音里的笑意:“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你的口味。”
林砚周看着他露出的半截手腕,喝下杯中的水,慢慢滚入喉颈。
他的口味。
真有趣。
“香菜牛肉。”许盛言从厨房端菜出来,一盘紧一盘,他做饭十分利落快速,色香味一应俱全。
林砚周微微蹙眉:“有香菜吗?”
“放心。”许盛言早猜到,弯弯眼,“全都挑出来了。”
大概没有人比林砚周更怪,口味挑剔,吃香菜牛肉不要香菜,他讨厌香菜的口感,却又不得不承认其在牛肉身上发挥的升咖效果。
拔高不止一个层次。
林砚周顺势望去,满桌——加了醋的番茄炒蛋,蘸辣汤的白灼虾,不要葱的葱香鲍鱼,烤到焦脆的牛奶泡吐司。
每一项,都在打破厨师的原则。
但许盛言每一项都满足了。
不吃香菜,许盛言就一根一根,亲手给他挑出来。
人的挑剔不是突如其来,有恃才会无恐,体会过,才能没办法将就。
林砚周的骄纵,许盛言难辞其咎。
洗碗机在厨房咕噜运转,两人并排坐在沙发边看电影,很规矩。
画面里播放着主角约会吃饭的场景,林砚周突发奇想一句:“要是你以后不给我做饭怎么办?”
他十分严肃地道:“我会饿死的。”
许盛言侧过头,感觉好笑:“为什么不做?”
只要他想吃,只要林砚周一句话,许盛言认为,哪怕天南地北,山水迢迢,他也赶得过去。
“要做吗?”林砚周眼神热忱地注视着他,大概只有从年轻人眼里,才会看到那样坦诚的目光。
“要做的。”
许盛言表情正经,肯定完,才后知后觉察觉出这句话的不对,林砚周热忱的目光毫无掩盖在他身上停留,他确信,不止他在想偏,脑内心猿意马,脸腾地泛红。
蔓延至耳根。
好看的脸蛋具有蛊惑性,这是第二次,自持理智的许盛言中招,明明对方什么也没做,林砚周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时,却好像什么都做了。
连与他对视,都觉得羞赧。
林砚周鬼迷心窍,不知不觉间慢慢地靠近,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正在咫尺之距,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把他摁在沙发上,摁在自己身|下,林砚周看着他的唇,甚至已经能想象出触碰上去的感觉。
但他突然又只想抱抱他。
圈过他的肩膀。
把他抱在怀里,什么也不做,搂住他的腰慢慢收紧,收紧……让两人都陷入窒息。他用视线估过,自己一只手大概就可以抓住许盛言的腰。
不过,要吻他的话,应该得先取下那副眼镜吧。
鬼使神差,林砚周就抬了手,食指触到他冰凉的镜框时,酥麻感一刹那窜袭全身,像是被烫到。
时间暂停。
林砚周猝然收回手,这一动作换来两人短暂对视,他匆忙逃离现场,反扣浴室门,像是窃取了宝物。
他撑在镜子前,呼吸急促,胸腔内如同千军万马过境,万鼓擂锤,额角都在跳。
林砚周扯起胸前衣服,不停地抖动散热,浑身如同发起高烧,高温不下。
台盆注入流水,一张凌厉的侧脸遁入,灌满气泡升腾。
冰冷刺激,才让他堪堪冷静下来。
那些卑劣的想法早就长满心原,烧不尽,吹又生,林砚周从不克制,任其扎根深种,他喜欢的东西,迟早都会是他的,他自有他的办法。
可是,真要去做时,林砚周却高估了自己的胆量。
像是拆开吉光片羽的宝物,舍不得放着,又舍不得动。
他的阿言,不该在这种场合。
当曼哈顿的又一场夏日来临,在林砚周软磨硬泡下,许盛言半推半就搬到了他家里,家里有两间房,都有采光极佳的露台,他把有大书桌那间留给了许盛言。
圆月高挂,透过露台洒落在书桌上,许盛言穿着丝绸睡衣,垂眸在牛皮本上,专注地写就。
“还不回房间吗?”许盛言没抬头,朝余光里言而无信的林砚周轻浅道。
这是自他搬来后,许盛言第五次赶人。
每个晚上,都能听到不同的新鲜理由。
“房间灯坏了。”林砚周靠在床头,煞有介事,“盛言,我怕黑~”
拙劣的谎言大概只有甘愿被骗的人相信,许盛言唇角扬起淡淡的笑,声线清越:“那你等下,我写完就睡。”
这几日,他时常能看到许盛言用它,林砚周早前便想问了:“你在写什么?”
“日常记录,你可以理解为……日记。”许盛言低头,在纸上簌簌落笔。
林砚周将书放到一边,撑头转身,直勾勾地盯住他。
他手指长,握笔的姿势很好看,人如其字,许盛言的字很漂亮。连爷爷都夸过他的字,清秀隽逸,又颇具风骨。
枝头白雪。
林砚周突然想起,他的房间,现在还挂着一副许盛言写的字:
你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许盛言,你写的日记里,会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