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盛言眉尖微蹙,廊灯从墙壁上落下,勾出他侧脸温厉的轮廓,他转头四下张望一圈,半个人影都没,可空气里刺鼻的气味却又无比清晰地提醒他,一定有人来过他门口。
或许是谁喝醉了走错房间,也是有可能的。
许盛言关上房门,将内锁全部扣上,他倒不怕半夜真闯入贼人,凭他身手这行人里应该没几个能打过他的,他只是怕麻烦,不想睡觉时还要提心吊胆,瞻前顾后。
躺上床后,他脑袋里麻麻的,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像是被方才门口遗留的酒精,一并麻木了神经,竟有些微醺的微妙。
神志晕晕沉沉。
那几下敲门声,在脑子里响起,又消失,反反复复。
一种怪异的期待升腾,又很快被他摁下。
庄园靠临爱尔兰南部,气候宜人,入目满眼的碧绿蓝天,庄园是当地某位古老家族的私有物,搬离此地多年,比邻的酒庄因十几年前的财务危机,因缘际会下被秦绪购入,巧合的是,家族如今的继承人和秦绪曾有过生意往来,一来二去,彼此便成了朋友。
庄园一直闲置,斯芬利听说秦绪在为婚礼选址,热情大方地将庄园整理出来,还特意请来一直为皇家服务的交响乐团,做婚礼伴奏。
隔天,所有人都去酒庄品酒后,许盛言一个人留在了庄园,临时恶补华尔兹。
林嘉嬅没再有勇气答应做他的舞伴,而是亲自上阵,为他提供场外帮助,她懒散地躺在摇椅上,丝绸长裙轻轻曳地,手里捏起一颗黑加仑,不解道:“哥,你又不是非得跳,没人逼你。”
她转脸,朝酒庄的方向抬下巴:“阿叙哥哥也不会说什么,反倒让他知道你为此头疼,更要自责。”
许盛言磕磕绊绊踩完最后一个旋步,用笔纸上圈出方才错漏的步伐,抬眼一笑:“所以才不能让他知道啊。”
林嘉嬅莫名其妙地皱眉。
“哥,那你和谁跳。”她不认为会有女士接受这位舞会杀手的邀请,那无异于飞蛾扑火。
许盛言表情停顿,无所谓道:“有备无患嘛,万一呢。”
他只是不想当人群里“太特殊”的存在,合群也是社交礼仪的一种,别人的大好日子,他总不愿过分麻烦别人,况且,这并不是特别难的事。
其实和武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比如,后撤步=后旋步?只是他需要再稍微收敛些力气,不然看起来就不是舞池而更像是擂台了……
“哦。”林嘉嬅举起手指,挥挥,蹙起鼻尖,“事先声明,哥,这次我有舞伴,不会再给你兜底。”
许盛言讪讪地笑,端起红酒杯转开视线。他轻抿一小口,在晃荡的酒液间,阳光影影绰绰落到屋外花园,石阶旁停靠了园林车,是去酒庄的陆陆续续回来了,林砚周的身影,在人群中出现。
他身边跟了位年轻的女士,热情明媚,步伐轻盈,同他有说有笑。
林嘉嬅遁声望去,犹豫地直起身:“梁诗敏?”
许盛言迷茫道:“谁?”
“她啊——”林嘉嬅朝窗外指了指,语气不爽,“我哥身边那个,她怎么在这儿?”
许盛言没在脑海里搜寻出这号人物,大抵是某家初出茅庐的千金:“嘉嬅,你认识她?”
林嘉嬅抱手,嗤了一声:“太认识了,她是宋年希的表妹,前些年在欧洲,年初刚回来。”
许盛言观察她脸上表情,问道:“你看起来不怎么喜欢她?”
林嘉嬅眉尾不自在地挑动,微微侧过身:“一般。”
他倒是很少见到林嘉嬅这样为难纠结的表情。
“在欧洲待得好好的,回来干什么。”林嘉嬅顾自吐槽,“每次遇见她准倒霉。”
许盛言看着她小脾气满脸跑的模样,不自觉笑出声:“多半是因为宋年希吧。”
林嘉嬅转头,神乎其神地看着他:“哥……你神算啊。”
“瞎猜的。”他耸肩,随意道。
其实根本不用猜,许盛言抬眼朝窗外望去,人群里,有位撑着洋伞,戴了防晒面罩的女士,他知道那是宋年希。
面罩上的logo,他很熟悉。
那是他在伦敦在做FA(金融架构师)时,替宋年希谈下的一个项目,对方是某蓝血高奢的继承人,宋年希啃了很久都没将其投资合作拿下,最后是他主动找到宋年希,抛出橄榄枝。
宋年希是最清楚天下没有免费午餐吃的人,她不介意和人共谋,尤其是,许盛言这样的聪明人。
然后,许盛言拿到了《乌鸦会》的IP版权,见到了林砚周,顺理成章,离开了这片囚禁之地,回到故乡。
那是他有生以来,做得最划算,也最稳妥的一次交易。
这个蓝血高奢没做过防晒类目,宋年希身上那件,显然是内部定制,所以许盛言认得。
“我先回了。”许盛言丢了净手毛巾在盘中,淡淡道,“晚餐不必等我。”
他总是言起身动,步子迈得又快又稳,走到门口时,却突然被叫住,“哥。”
许盛言侧头,转过半边身:“还有事?”
林嘉嬅眼神很灵,仿佛永远带着水光般透亮,她表情十分自然:“阿叙哥走之前说,等他回来,让我跟你一起去拿衣服。”
许盛言不曾有疑,思虑着什么点点头后,道:“哦,那走吧。”
林嘉嬅抓起手机,摁灭了屏幕,托起长裙快步跟上去。
婚礼请了高定设计师专门量身定做,两位新郎的服饰早在一年前便开始动工,几位至交朋友是专门取了设计师的压箱之作来供大家挑选。
算是另类伴手礼。
衣服是为晚上的舞会挑的,早前裁缝便飞到闵港量过几人身形尺寸,带来的衣服都是已经改好的,许盛言对穿衣比较极端,无心收拾时,穿着几年前泛皱的T恤也很自在,心血来潮时,又会精挑细选别出心裁的款式,往往只会在秀场才能看到的造型。
他的衣服没有中间款式,只有极简与极新……
书叙白从衣帽架上取下一款西服,正面平平无奇,背脊上却有一条依靠衣褶叠出来的龙脊骨造型,威而内敛,他提着前后转了转:“怎么样阿言,喜欢吗?”
不出他所料,没从对方脸上看到不喜欢的神情,但许盛言果然盯着衣服,半天没说话,仿佛灵魂出窍。
“呆子。”书叙白轻轻地笑起来,朝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许盛言眨眨眼,收敛起情绪,视线落到那件衣服上:“这工艺看起来就很麻烦。”
却实在貌美。
“喜欢这件?”书叙白某些时候,真的很懂他。
许盛言露出无奈又抱歉的表情:“很好看阿叙,从审美来说,确实是我的口味。不过,不太适合我。”
他将衣服接过来,放到自己身上比了比,对书叙白说:“你看,我压不住它。”
殷红暗纹藏在背脊间,强大的气场,像是某类人群的特供。
许盛言有些遗憾地认为,若非尺码不合适,或许有个人会比自己更适合这件西服。
他曾在对方的衣柜里,见过类似的款式。
“哥——哥——”林嘉嬅连声叫了好几次,从试衣帘后走出来,在许盛言面前雀跃地转个圈,“好看吗~”
银粉色长裙及地,单肩拖下一根流苏从背后落下,十分优雅,林嘉嬅的五官贵气,越奢华的裙子在她身上越合适。
许盛言笑得满眼宠溺:“好看。”
“嘉嬅,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他比对着记忆里的身高,这条裙子衬得他好似又高了不少。
林嘉嬅眼眸弯弯,踮踮脚:“上周刚量的,一米七!”
许盛言打量着这位年底才满十八岁的女士,状似叹惜地笑了笑:“加把劲,明年赶上你哥我。”
林嘉嬅惊讶地凑过来:“哥你当我属长颈鹿啊,一年窜十多厘!”
这话,逗得一屋子人都哈哈笑起来。
“哥,你挑了哪件?”林嘉嬅坐到沙发上,用叉子挑起一小块儿布朗尼送入嘴中,“我帮你看看?”
许盛言抿嘴一笑:“还没选好,你去看看。”
她走到衣架前,煞有介事挑起来,不过选来选去,也没合心意的,总有些心不在焉,在书叙白和许盛言这两人的目光注视下,总让她浑身不自在。
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算了算了,你自己看。”林嘉嬅咬完叉子上最后一口马卡龙,又坐回贵妃椅上。
许盛言眼神停留,指向左边第三件,一点不犹豫:“那件吧。”
仿佛早有心仪。
裁缝为他取出西服,剪裁优越,款式新颖,一眼便生亮。低饱和灰蓝为主调,襟侧有一根香槟色绸带,从腰间绕过,贵气又沉稳。
书叙白如有预料地一笑:“我当你没看见这套呢。”
“试试。”
他一边说,衣服已经被取下,许盛言绕过茶台,在裁缝的辅助下穿好西服。
林嘉嬅的手机在靠枕下震动。
她不动声色地摸出,点开对话框——打出一串文字:【是灰蓝色那套。】
咻一声。
皮靠沙发上,林砚周的手机弹出新消息,林嘉嬅发来一张图片,屏幕里,许盛言身材高挑,那身西服衬得他更加挺拔,绕后的绸带自然垂落,勾出他腰身那要命的弧线。
又一条新消息:【哥,还要看什么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