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你还好吗？”
意识回笼的刹那，五条悟睁开眼。
熟悉的嗓音落进耳中，是夏油杰一贯的声调，带着明显的关切。五条悟对上他的目光，太阳穴一阵突突地跳。
啊，头好痛。
阳光从窗帘缝渗入，在地板上拉起一道细长的光痕。房间很整洁，壁钟指向下午四点。
五条悟歪了歪脑袋。
“悟有哪里不舒服吗？”坐在床边的夏油杰问，“你都昏睡一天了。”
五条悟哈了一声：“真的假的。”
大概是注意到他打量的视线，夏油杰解释道：“有好心的村民暂时收留了我们。昨天晚上悟在温泉睡着后，不知什么缘故一直没醒……”
“这样啊。”五条悟顿了一下，“我没什么事。倒是其他人，都还好吗？”
“大家都没问题。”夏油杰说，“我后来还是被太宰叫醒的。对了，悟饿了么？”
五条悟点点头。黑发男生站起来，走向房间角落的小桌。桌上摆着一瓶热水壶和几个碟子。他的步伐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借宿的这家人很热心，”夏油杰背对着五条悟说道，“你睡着的时候我们也趁机打听了不少东西。”
“是吗。”他漫不经心地应道，“杰真厉害。”
窗外有鸟飞过，影子掠过地面，一闪而逝。五条悟望过去，天空蓝得过分，没有一丝云。
“哪里。”夏油杰笑了，“这是他们特意准备的点心，”男生转过身，手中端着餐盘，上面是一块奶油蛋糕，顶部缀着饱满的红樱桃，“悟尝尝看？”
五条悟接过来。蛋糕体呈现出完美的圆形，奶油均匀光滑，裱花一丝不苟。鲜红的樱桃映着光，像是涂了一层亮釉。他拿起叉子，切下一角。
就要将其送入口中的瞬间，五条悟忽然停住动作，蓝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盘中的蛋糕。
“怎么了？”夏油杰不解地问，“不合胃口吗？”
五条悟：“不是。”
“那就好，”男生温和道，“很新鲜的，悟试试吧。”
五条悟低头，注视着餐盘上徐徐融化的蛋糕——这不是字面意义的融化，而是如活物般蠕动变形。奶油下渗出亮红色的液体，缓缓扩散在白瓷盘上。
顶端的樱桃跟着一点点凹陷，变成一个红到发黑的洞口，有什么在挣扎着呼之欲出。
五条悟：……
“吃吧，很美味的。”夏油杰的声音忽远忽近。
再一眨眼，蛋糕又恢复了原状。刚才的异象似乎只是错觉。
……演戏也不知道演得逼真一点。五条悟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吃吧，我没兴趣。”
‘夏油杰’的面庞模糊了一下。
不知从哪响起来的声音依然兢兢业业地模仿着夏油杰的音色，一遍遍催促五条悟——“快吃吧、快吃吧！很美味、很新鲜……”
随着声音一波波迭起，蛋糕的形状再次改变，膨胀、收缩，最后凝固成一个人头。奶油般雪白的皮肤，空洞的眼眶，还有那颗顶端的樱桃——变成了一张咧开的嘴，唇色鲜红。
五条悟饶有兴致：“嘴巴还长脑袋顶上啊，确实新鲜。不错不错。”
人头蛋糕愤怒了。眼前的人类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它的上下唇裂至颅骨边缘，活生生撕扯出深渊般的口腔。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连续不断的尖啼，震得四面墙壁都开始渗出血液。
吵死了。五条悟面无表情，决定给这个吵闹的头来一发苍。
但是——他低下头。
只见人头倏然间膨大，将瓷盘连同五条悟的双手一块包裹起来，盘子的边缘已经如化蜡般，与他的手指相接处紧密相连。五条悟的手腕、手掌、指节被一层层包裹，这颗活的人头蛋糕似乎打算将他纳入其中。
饶是六眼早就看穿这是幻境，也着实没忍住被恶心了一把。五条悟动了动手指，血肉交融的连接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动。显然术式是暂时没法施展了，他叹了口气：“喂，敢不敢直接出来见我？”
没有回应。
“我不想费劲找你的本体啊。”五条悟说。直到这时，这名白发男生才从床上悠闲地翻身下来，他手中的人头蛋糕始终孜孜不倦地制造噪音。男生瞥了它一眼，走到从刚才起就凝固不动的假夏油面前，毫不客气地将蛋糕往他嘴里一怼。
“不好意思啊杰，”五条悟嬉皮笑脸，“也请你吃蛋糕嘛，热情一点？”
一瞬间，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人头蛋糕的尖啼戛然而止，“夏油杰”的身体以一种不合常理的方式剧烈颤抖起来。属于人类的五官悚然滑落，在脸上徒留几个空洞的凹陷。嘴唇掉落后，露出的不是牙齿和舌头，而是另一张微缩的脸，十几只眼睛在脸上随机分布。
平心而论，看着挚友的脸在自己面前脱落，还是蛮有视觉冲击力的。
“人类。”假夏油开口了，声音像是十几种不同的嗓音重叠在一起，“你毁了我的杰作。”
“你是说这个蛋糕？”五条悟举起手示意，“抱歉抱歉，能把甜品做得这么倒胃口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家好店？”
“不知好歹。”那声音说。
“喂喂，不会又要对我用精神攻击吧。”五条悟叫起来，“这招对我没用啊，我什么都不会看见，只是头会有点痛而已。”
假夏油杰的动作一停。
五条悟：“这样才对嘛。没猜错的话，你估计只能操控这些以一种类似‘梦’的形式存在吧？既然我俩都没法互相造成伤害，不如坐下来聊聊天呗，比如说说你那个蛋糕——”
“吃了它。”夏油杰命令说。
五条悟大概有一秒钟的怔愣。但很快，男生的瞳色迅速清明了，“都告诉你了这对我没用，”他平静道，“再妄图控制我的想法试试？”
假夏油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地往下说：“转吧、转吧……”
“转吧，转吧。不开，不要开，开吧。”
“一个无法终结，两个无法满足。”
“长长的、长长的……”
四方墙壁旋转起来。地板开始呼吸，一起一伏，几乎要露出底下蠕动的肉质表面。夏油杰——或者说曾经是夏油杰的那个东西，他的手臂延伸至不可思议的程度，俯身向前，凑得极近。
五条悟一动不动地注视他。
只见那面部的小脸张开嘴：“来不及了。这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无数声音同时响起， “献给你，永不结束的盛宴……转吧，转吧……”
盘踞在五条悟手上的人头咯咯笑。
“我想我该醒了。”五条悟说，“代我向你的主人问好。”
下一秒，这颗人头在他的手里爆开了。
——然后，五条悟毫不犹豫地扭断了自己的脖子。
……
“悟？”一张熟悉过头的脸凑在他面前，“你醒了！你还好——”
嘭。黑发男生瞬间被揍出去老远。
五条悟醒来，先是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完好无损的脖子，再看了看被他一拳打飞出去的夏油杰，蓝眼睛无辜地眨了眨，诚恳道：“不好意思，应激反应。”
夏油杰在墙边咳得惊天动地，“五条悟、咳咳咳、等着，我和你没完——！！”
“所以发生了什么？”家入硝子敏锐地嗅到八卦的气息，从边上探出脑袋，“听夏油说你们仨昨晚去泡了温泉，怎么就你一个人不省人事？”
五条悟回想起那个精神错乱般的梦境就一脸复杂：“温泉有脏东西。”
家入硝子：“噗。”
家入硝子：“什么脏东西能逃过你的眼睛？”
五条悟：“不好说。”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对视一眼。
“先去吃饭吧，”夏油杰提议，“正好太宰也在那边，叫上和彦先生一起，大家共享一下情报。”
五条悟条件反射：“我不要樱桃蛋糕。”
“什么樱桃蛋糕？”夏油杰莫名其妙，“真睡傻了？”
这家旅店的提供的餐食说是餐食，倒不如说完全难以下咽。老婆婆端来的午饭是白饭配味噌汤，还有两盘干瘪的天妇罗。味噌汤喝起来甚至有点发酸，五条悟尝了一口就不再吃了。家入硝子跟着扒拉了两下米饭，绝望地从饭里发现了几根白头发。
五条悟幽幽地转向太宰治：“……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嗯？虽然不好吃，但也很一般地能够入口吧。”太宰治随便放下筷子，托起腮，“我之前尝试过做一种完全没办法咬得动的豆腐哦。”
“那是什么？”
“是硬到可以在上面钉钉子的豆腐。为了尝试撞豆腐角自杀的方法，我发明了这样的硬豆腐。”
五条悟很捧场地哇了一声，“成功了吗？”
“嗯，从硬度上来说还有所欠缺呢……”太宰治想了想，“以后我会试着改善看看的。”
“是什么味道啊？”
“就结论而言，味道不错。但是没能把牙齿磕坏有点遗憾。总之，它还不是理想的硬豆腐。”
五条悟：“那治下次做给我尝吧！我要蘸甜酱。”
“我认为还是酱油更好哦，五条君。”
“……完全没有人制止他们吗？”夏油杰非常想叹气。
“不如说我对他们两个能玩到一起这件事没有任何疑问了。”家入硝子难以直视地侧过脸，“啊，和彦先生看起来像遭到了雷劈一样。”
和彦：“……”
和彦：“据说是这届最有潜力的学生们……原来是这样的吗。”
“请您不要理他们，”夏油杰头痛道，“吃的话还是一会去村里的便利店买吧。现在我们先说正事。”
“嗯？”五条悟精准地捕捉到关键词。
……
“简直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好。”
“我也附议。”
“为什么咒灵会在幻境里扮演我啊？”夏油杰一脸接受无能，“说什么脸都掉没了……”
和彦：“大概是因为夏油君你比较照顾人吧？在幻境里出现的话，也会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咒灵大概是利用了这一点。”
夏油杰不理解，“不是，那悟你看不出来吗？”
“当然看出来了啊。”五条悟说，“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只是将计就计陪它玩玩而已——不过那家伙还蛮谨慎的，在我梦里出现的都是替身。本体大概就藏在这个村子里吧。”
“但是为什么只有悟？我和太宰都只是睡着了一会而已……”
白发男生撇撇嘴，撩了一把碍事的刘海，“我怎么知道？是很擅长隐匿气息的类型。咒力的痕迹被有意抹掉了吧，也没有感知到本体的存在，骗过了六眼。估计在我们到温泉之前就已经进入幻象了。”
“所以，这是随机的吗？”和彦苦思冥想，“还是说只针对五条君？但是这没有道理啊。”
“可能我的名气在咒灵间也传开了吧。”五条悟看起来有点得意，头发在光线下照得亮晶晶的，“而且它有神智，估计是接近特级的一级——要不是梦里打了也没用，我早就——”
“咦？”太宰治像是发现了什么，“五条君，你的头发难道……”
夏油杰看了一眼，“说起来昨晚把悟从温泉带回来的时候就很乱哎。”
“是你吧太宰。”五条悟闭着眼睛都能猜中，他做了个鬼脸：“你好幼稚。”
“不对吧？”边上的家入硝子仔仔细细将五条悟打量了一番，“五条，你的头发……之前有这么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