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暾没有指出程如箦高数课上的小动作，她将书翻了翻，没有新发现之后，又将书还了回去。
第二天上午的大物课是三四节，四个人从近代史的阶梯教室跑过来时教室已经坐了一大半人。
钟暾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一偏头，就可以看见楼下整齐的草坪和草坪上三三两两的桂花树。
她隐隐约约闻到一阵桂花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快上课了，后排的尹清书戳戳前排两人的背。“上课啦，怎么都看着窗外？”
程如箦也望着桂花树在出神。是秋天到了吗？桂花好像开了呢。
两人被提醒后都转回头，翻开了书。
“失策了，这老师讲课怎么跟念经一样……”
钟暾听了十分钟，困得不行。
她昨晚睡前喝完了叶初阳带来的大杯奶茶，凌晨一点爬起来上厕所，此后就有些睡不着。
路过程如箦的床时，钟暾发现程如箦也没睡。一片黑暗中，她头顶的墙上那一抹微光分外引人注目。
钟暾暗自猜测，她这是失眠了吗？还是夜猫子体质？
程如箦听见钟暾的小声抱怨，偏过头看了她一眼，抿唇微笑，小声附议。“我本来不困的，被念得想睡觉了……”
钟暾转头看程如箦的脸。眼眸微弯，眼睛清澈明亮，并且，没有黑眼圈。
真是天赋异禀……
【你昨晚几点睡的？】钟暾从习题本上撕了半页纸，推了过去。
程如箦一怔，将纸条移到身前。看了看，不禁莞尔——被发现了吗？
她深夜看电子书会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再将护眼模式深色模式全打开，企图靠着叠buff降低对视力的损害。
钟暾的字迹随性，但是并不凌乱，看着很舒服。
【你重新回到床上不久我也睡了。你字很漂亮。】
很快钟暾重新把纸条推了过来，只有四个大字【字如其人】旁边画了一个简笔的滑稽脸。
程如箦终于忍不住，额头磕在了桌面摊开的大物书上，努力不笑出声。她笑得身子微微颤抖着，几绺长发垂在半空中轻轻摇晃。
钟暾第一次看见小同桌笑成这副样子，忍不住也勾起唇角，捂着嘴无声地笑。
大物老师看过来了。“那边的两位同学，听课听得这么开心吗？”
大半个教室的目光都汇集了过来，看向了后排。
*
靠窗的位置，穿着白T的女孩右手中指无名指夹着一支中性笔，灵活地转动着。此时靠在椅背上，直视着老师，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
她身旁，扎着十字辫穿着浅色系收腰连衣裙的女孩，淡定地将耳边的碎发捋了捋，也抬起头抿唇微笑，目视着老师。
两人毫无一点尴尬之情，坦荡地像是刚刚无事发生。
老师:“……”
他转身继续写公式，边写边不忘提醒道:“期末考试卷面成绩太低的话老师平时分也不会太高的哈……”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你怎么看起来理直气壮的？】
【你不也是吗？】
钟暾搞不懂让程如箦脸红的点到底在哪里。被这么多人看着，连她都笑得有点脸僵，没想到身旁的人毫不在意。
【你怎么都不脸红的？】
程如箦看着钟暾重新传来的纸条，为她直白到有些幼稚的问话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自己上课偷偷开小差又不影响别人，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呢？
她将纸条夹入书里，对她摇摇头，轻声道:“好好听课。”
钟暾无聊地撑着头，重新看着黑板。
真难懂。身旁这个人，比大物难多了。
*
晚自习第二节，程如箦又在白纸上写写画画，钟暾用胳膊肘轻轻捅捅她:“今晚好像有社团活动？”
“嗯。在南操场，一起过去吧。”程如箦依旧是将白纸折起，顺手夹入书页。
钟暾也没有想到自己去文学社水了一趟居然混进去了……文学社这么水的吗？今晚首次活动，不知道那三个社长想搞什么？
“又在写日记啊？”钟暾瞥了她一眼，目光刚好与转过头的程如箦相撞。
“呃？”程如箦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钟暾，眨了眨眼。她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回头，手虚握成拳，掩着嘴干咳了两声。“哦，对，写完了。”
钟暾敏锐地发现了她白皙的耳朵上缓缓透出的血色。
她今晚才发现不对劲，程如箦夹在高数书里的白纸，明明是昨天早上高数课前夹进去的。
谁一大早在A4纸上用思维导图写日记啊！她为什么要骗自己那是日记呢？那么今晚，所谓的日记很可能也是谎言。
钟暾摸了摸下巴，微眯着眼打量着身旁程小四的侧脸。她在脸红什么，是说谎就会脸红吗？那自己和她初见那天，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在脸红什么？
是害羞吗？可是今天上课看她顶着一众目光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自己差点都要怀疑她是社牛了。
钟暾不得要领，又难以更进一步。她无意识地用手指轻搓着眉毛，想了半天，终于摇摇头，放弃了。
算了，管那么宽干嘛。钟暾抚平被搓乱的眉尾，戴上耳机听音乐，顺手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小说开始看。
最近看书老是心神不定的，钟暾感觉一节晚自习好漫长。
程如箦轻轻拍她的肩。“下课了，走吧。”
“哦……”钟暾阖上书，摘下耳机。
“我们今晚有社团活动，现在要去南操场了，你们先回宿舍吧。”程如箦一边站起身一边跟林言之和尹清书打招呼。
“好，结束后赶紧回来哈，今晚还要再给她抹抹药。”林言之用下巴指指钟暾。
“嗯。”
两人沿着灯火通明的主干道向南区走去。
今晚没有月亮，白天也是阴沉沉的。此时空气有些微的闷热，夹杂着一股尘灰的味道。
“你带伞了吗？”钟暾转头问程如箦。“刚刚看天气预报，显示今晚有雨。明明下午都显示今晚无雨的……真是无语。”
程如箦一边思考着钟暾的话，一边点点头。“有的。”
果然，程如箦书包里随时都装着一把晴雨两用伞。
“那三位真会挑时间，我看今晚的活动很快就会泡汤了。”
钟暾随手将手腕搭在程如箦肩上，一手插在裤兜里，看着远处天空暗灰色的层云调笑道。
“或许吧，好久没有下雨了。这场雨后，应该秋天就到了吧。”
“嗯，再过几天就是秋分了。”
终于要入秋了啊。
*
秋天适合登高、适合怀乡，程如箦望不见月亮，又低下了头。
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父母这么久。太阳下山的时候，她看着夕阳总忍不住想起那句诗“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很快，又要到“今夜月明人尽望”的时节了。
她不是不想留在西城上大学，可是现实将她推来了滕大。
一直想不明白父母为什么对自己恋爱的事这么上心，别人家的父母都会担心孩子早恋影响学习，可是商闻雪和程平却反其道而行之，鼓励她读书时谈恋爱。
犹记十四岁那年的一个晚上，商闻雪在她睡前神神秘秘地溜进了她的卧室，先是给她做了一通性教育，叮嘱了很多注意事项，然后告诉她:“你这也初三了，谈恋爱爸爸妈妈不反对，就是要注意安全……”
程如箦:“……”
一直到高中毕业，她跟同学们相处融洽，也有不少朋友，只是爸妈预想的恋爱却毫无水花。
她拒绝过很多人，拒绝得礼貌体面、云淡风轻。
夫妻俩似乎着急了，于是今年夏天乐迟突然动不动往自己家里跑让他们很是欢喜，甚至是狂喜。
乐迟是自己和辛词的发小，三人在一个家属大院长大，前些年才搬到另一个区。他的父亲乐医生，曾经是自己父亲的同事。
“小迟啊，有空可以常来玩。以后你俩都在西大上学，多照顾照顾小茹啊。”商闻雪看着阳光帅气的大个子男孩，越看越满意。
“好的阿姨，我会的。”乐迟也丝毫不客气，转过脸，眼神闪闪地看着程如箦笑。
“商教授，您这是不准备在西大任教了吗？”程如箦看到这个动不动来自己家蹭饭的乐迟都有些头大，奈何他在自己父母这里取得了通行证。
乐迟并不表白，发小之间，串串门，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这是两码事。”商闻雪振振有词。
程如箦讨厌死缠烂打的人，可是两人毕竟多年的交情，她无法狠下心说出伤人的话，只能选择逃避。
于是吃完饭程如箦回房就将高考志愿改了。
那些夏日里的炽热情绪终会随着秋意冷却，像泛黄的树叶一般飘落，留在记忆中变成陈旧的老照片吧？
乐迟的聊天框沉到了很深很深的地方，程如箦松了口气。这样的话或许自己国庆节可以回西城了吧，晚点看看机票好了。
“喂喂！”钟暾伸手在程如箦眼前晃了晃。
程如箦回过神，发现已经置身南操场的入口外。她刚要往里走，钟暾抓住了她的手。
“唉，你一天到晚都在发什么呆啊……”钟暾终于忍不住吐露心声。“你看看脚下。”
一根沾满辣椒粉的炸淀粉肠，差点就要被自己踩到了。
“啊，谢谢……哦，对不起，刚刚在想事情。”程如箦从裙子侧袋里掏出一张纸捡起它，走几步，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钟暾跟了过去，揶揄她。“你还挺有公德心的。”
“顺手而已。”
钟暾观察着程如箦的脸，她的脸一片平静看不出异常。
“行吧，以后走路注意点。”
“嗯，好。”
风从无边的天空汇入操场，又从狭窄的通道挤出。
钟暾舒服地伸展着身子，颀长的身形纤秀挺拔。“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
钟暾戏谑地指指自己，又指指程如箦。两人正向着操场中央走去，那里，已经聚了一小撮人。
程如箦看着钟暾，满眼笑意，心想文学社果然没选错人。她答到:“此独小公主你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
于是她看着钟暾哈哈哈地笑起来，点亮了周边这一片的夜色。
程如箦心中一片温柔的怀想:她开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