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对证婚官,常吟风女士总会想到钟暾让她见到曲河星的那个遥远的晚上……」
「别贫!快把她的微信推给我!」
「你不是挺社牛的吗?怎么连个微信也不好意思找人要?」
「你等着,不推给我我可去找小程妹妹聊天了。」
「退退退」
常吟风乍一收到这三个字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正欲发作,上一条消息突然被撤回了。钟暾重新回复了一条过来「推推推,马上。」
如愿以偿地要到了曲河星的微信,常吟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你也有今天啊常吟风。钟暾丢开手机,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笑了笑,躺在床上漫无边际地想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
唱歌的人楞楞地坐在高脚凳上,忘记了下一句该唱什么。山头雪天上月一般的清冷面容对她漾起浅笑,她便也不自觉地弯了眉眼回赠春意。
几个玩游戏的女生,都先后往门口看去,然后互相交头接耳。她们借由音乐声掩盖,小声讨论着这个女生是谁认识的吗?好漂亮啊。
离她不远的钟暾和程如箦都侧头看,前者笑得牵强,后者笑意柔和。
“大家晚上好,不介意一起坐坐吧?”曲河星反手关上门,低沉又磁性的声音拨开冗杂的背景音,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朵。
回应她的是此起彼伏的欢迎声。
程如箦听见这声音,心中的猜测转为了然。她好奇地又多看了曲河星两眼——长身玉立,恍若月宫仙人,清冷出尘。
于是她忍不住又看了看身侧有些战战兢兢的钟暾,心里涌动着复杂怪异的感觉。
一方面,为钟暾居然能抛下她逃走……惊叹;另一方面,有一团沉闷的感觉,堵在心口无处发泄。
她突然闻到一阵柠檬的清香,这样应景的提醒让她避无可避,陷入那一团沉闷。抬手在袖口处轻嗅,决定以后换一种衣物消毒液。
“你来啦……坐吧。喝点什么吗?”钟暾往程如箦身旁靠了靠,空出左边一大片位置,轻声问曲河星。
上次那样想要变出一块搓衣板跪下的心情复又涌现,甚至更强烈了。她上半身坐得直直的,双手局促地撑在腿上,说话都不敢太大声。
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常吟风从高脚凳上滑下来,望着站在门口的曲河星,向她步步走去。“你好啊,我叫常吟风,是钟暾社团的学姐,很高兴认识你。”
她轻笑着,眼神闪闪,伸出手。曲河星右手轻轻与她握了握,又收回衣袋里。
“你好,曲河星,钟暾的……朋友。”
她再次客气地点点头,一手抚了抚衣摆,坐在了钟暾身旁。看着常吟风在自己左边坐下,又环顾了一圈房间里的人。
程如箦余光瞥了瞥左边的三人,她有种局外人的感觉,还有一些莫名的烦乱。于是她轻轻缓缓地往右挪着,与钟暾拉开距离,再次窝进了先前的角落里。重新打开小说大纲修修改改,降低存在感,充当透明人。
曲河星却没有忽视掉这个透明人。钟暾以前并不喜欢凑热闹,她会来KTV让曲河星有些意外。直觉告诉她,钟暾喜欢的人,今晚也在场。
对,就是躲在角落里看手机的那位。明明是这么热闹的环境,她却仿佛置身事外,对这边的谈话不闻不问,也不去玩游戏。
屏幕的微光照亮她的脸,微抿的唇表示专注,恬淡的神色显出心境。白璧无瑕,所有的线条都流畅得恰到好处,一雕一琢,使人慨叹造物者的手法完美。
必须承认,自己是对钟暾口中“喜欢的人”抱有很大好奇心的。来之前还想着见到她会是什么心情,现在知道了——我见犹怜。
只是,钟暾,你能不能稍微收一收偷看她的眼神?太明显了,我都不需要花费心思去猜,就看到了答案。
“钟暾,该你去唱歌了,还有九首,别想逃掉哦。”
常吟风笑盈盈地提醒钟暾,看着她一副忍气吞声此刻又不敢发作的神情,死死地咬着唇维持自己的淑女形象。
钟暾倾身去拿桌上的麦克风,常吟风指指对面,建议她:“那儿视野好。”
她语焉不详的话钟暾立刻就听懂了,踌躇片刻,还是站起身向着小舞台走去。
刚坐好,听着前奏的时候,她目光又轻轻往那个角落晃了晃,然后看见曲河星占据了她之前的位置,坐到了程小四身旁。
常吟风紧接着也往她身旁挪了挪。
曲河星轻笑着,向程小四伸出手。程小四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愣了愣,又柔软地笑,与她握了握手。钟暾不自觉在程小四脸上多停留了一阵,唇角漾起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她们靠得有些近,正在说着什么。钟暾听不见。
没多久,三个人形成了一串诡异的谈话链——
常吟风似乎一直在找话题,想与曲河星多聊几句,可是每次她说完期待地看向曲河星时,曲河星淡笑着看她,三言两语就将话题结束了。
曲河星又微微侧过头,看身旁将心神重新沉入手机之中的程如箦。她脸上的笑意虽淡,却很真切,似是在问程如箦什么问题。
程如箦收起手机,礼貌地应对着曲河星。钟暾觉得她似乎是对曲河星的问题感到很困惑,轻轻摇头,嘴里好像在说“不知道。”
程如箦又看向常吟风,似是又把话题转回到她身上了。于是常吟风有些欣慰的笑意,撩了撩长发,边说边做着手势解释着。
钟暾突然庆幸自己离开了那一角。她唱完一曲,切歌,在倒计时的时间里又偷偷地看了看被迫加入聊天,正微笑着看着常吟风的程小四。
英文歌她需要看歌词,收回目光之前,余光瞥见曲河星好像直视着她,她移了移视线,果然对视上了。
于是她状若不经意地将目光滑开,又扫了扫全场,刚好赶上第一句。
真不容易,好些英文歌她都没听过,临时听了听,根本记不住词。
不过,等完成任务,就能听到程小四夸自己的不含蓄的话了,是什么呢?
手机震了震,钟暾没有立即拿出来看,等到一曲唱罢,她解锁屏幕,是常吟风发来的——
「算你提前完成任务。她当时好像还打算继续说点什么,突然又不说话,hhh,估计是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以下基本是原话:」
「她好漂亮啊。像诗经里说的“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但是又觉得,她很遥远。像是九歌里,从九嶷山飘下的神,乘回风、载云旗。」
钟暾一刹那连呼吸都忘了,有无数动人的诗句从脑海纷纷扬扬地飘落,积在她的心间。
她再次看她,在心里许愿:程如箦,喜欢我好不好?我不会远离你,不会入不言、出不辞,更不会儵而来、忽而逝……
程如箦回答完曲河星的问题后始终有些心神不定,终于忍不住看了眼舞台上的钟暾。她确信此刻的钟暾是在看自己,因为自己看向她的那一刹,她突然歪了歪头,笑得灿烂极了。
先前堵在心口无处发泄的沉闷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异样的情绪,直觉告诉她,自己现在的处境更危险。
这样的情绪越积越多,渐渐炽热、沸腾,最后在胸腔翻涌,像夏日昏黑的天空,压抑又沉重。她任由其层层叠叠铺满自己整个世界,期待又害怕,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暴雨降下的那一个瞬间。
钟暾额外点了一首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吟诗词诉尽了相思,梦里寻你的影子。」
常吟风看看钟暾,又看看程如箦,又再次凝视着钟暾。这是,表白?
曲河星背靠着沙发,双手抱臂,微笑着闭上眼安静地听着。
程如箦看着显示屏上的歌词,指尖下意识在腿上轻点着节拍。小舞台上那个人在看谁,她有些好奇,她也大概猜得到,但是她不敢转头去确认。
过往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她不是没有去想过钟暾表现出的现象之下本质是什么,比如,那一杯温热无糖的蜂蜜柚子茶和自己当时的心情。
林言之说的对,她似乎是丧失了这样的天赋。
而如今,这样的天赋又突然回来了。那些眼神、那些脸红的时刻、那些泪水……是福是祸?是喜是忧?
那个夜晚,她与钟暾在南操场的对话言犹在耳。“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她笑着回答,此独你之风耳。
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她觉察到自己可能已被卷入这场风中,或许再被吹拂一阵,就会和那个人一起,被不期而至的暴雨淋湿。模糊的雨幕里,不仅是路幽昧以险隘,更可怕的是完全找不到方向……
《越人歌》的歌词一行行消逝,那个坐在操场上听钟暾唱歌的夜晚变得清晰。当时心底盘旋几圈,却被深深掩藏的诗行,如今又被挖掘出来,在一片昏暗的暧昧中照见她的心,明晃晃地。
或许是沉醉于当时的氛围,或者是舞台上的人实在耀眼,她在聊天之余跟常吟风说起了钟暾。等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赶紧止住了。
好在现场比较吵,她偏过头与常吟风说话,叶初阳没有听见。
她在心里为自己辩解,只是刚好联想到了吧——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这世界这么多人,不知道谁能与她目成。
*
程如箦穿着钟暾的睡衣,一手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轻轻地开门进来了。“你,去洗澡吧。”
她的脸红红的,没有去看钟暾,而是站在床边看着地板。钟暾发现她今晚可能只看过自己寥寥几眼,自那首越人歌以后,回来的路上她甚至连话也不怎么说了。
钟暾从床上爬起来,乖乖去洗澡了,临走前不忘柔声叮嘱她:“记得把头发吹干了再睡。”
“嗯,好。”
钟暾出门前深深地看了看她的背影,才轻轻地转身离开。她回到卧室时,程小四侧睡在床边,整张脸埋进了被子里,只留下柔顺的长发散在枕上。
地板干干净净,她吹完头发似是打理过。
关掉房间里的灯,钟暾拿着吹风去浴室吹头发了。
当她重新开卧室门,用手机屏幕照明欲往自己那边走时,一眼就看见程如箦枕在枕头上的脸,她好像还与她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没说话,默契地别开视线。
钟暾坐在床边,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没有马上躺下。她回头看了看那道沉默的背影,心里有小小的火苗冉冉升起,让她不安。
她抚摸着自己的与程如箦并排放置的枕头,犹豫着要不要睡到另一头去。可是,这样会不会太明显,赤果果的做贼心虚吧?
她心里纠结片刻,便也轻轻掀开被子,将自己裹了进去,然后往床沿挪动。
家里的床比宿舍那张小床大得多,两人都贴着床沿睡着。背与背之间,宛如鸿沟。
一个人睡觉她总是觉得冷,整夜开着暖气。可是今夜如处盛夏,即使后背空空的,也不觉得冷,反而浑身烫得难受。
钟暾实在受不了,闭着眼脑海乱糟糟地想了十几分钟之后,爬起来将暖气关掉了。
另一边的人始终一动不动,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钟暾知道她没有睡着,程小四睡着了是什么样子她很清楚——平躺着的,呼吸轻轻的,像婴儿般乖巧可爱。
自己不可能藏得住,她知道是早晚的事。何况,今晚自己,算是暗戳戳地表白了。她现在又在想什么呢?现在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吗?总之,应该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的话,她不想与她再做回朋友,如果做不成恋人,那就不要相见。对,她下学期要转专业了,这倒没准是件好事。
或许想了很久很久,一边猜想一边回忆,时间在黑夜中晕开,化成一缕一缕思绪,缠绕交织,乱麻一团。
钟暾侧身久了有些酸痛,往左转身,躺平了。她没想到她的左边,一直拿后背对着自己的程小四,突然也躺平了。
间隙好像也不是那么宽了……
钟暾偷偷地动了动左手尾指,往身旁轻轻地探了探。越靠近她,热意越炽烈。钟暾停住指尖,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该死,为什么自己的呼吸声这么明显。偏偏玻璃的隔音又这么好,室内这么安静。
装睡着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期待身旁这位是真的睡着了。
可是不甘心,不甘心她真的睡着了。告白的话,或许白天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