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醒来后,柏泽终于冷静了。
黑暗里,远处的幽绿色的光十分显眼,柏泽深知那个怪物一直在看着他。
他原本是非常讨厌黑暗的,此刻,却十分感谢黑暗给了他无与伦比的遮羞布,
也感谢围观他发疯的是一个非人的怪物。他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像是要把羞耻一起遮去。
他能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样子,和一个重症的疯子没什么两样。
柏泽也不知道,从小受精英教育的他怎么会骂出这么多难听的话,又怎么会做出如此不雅的举动。
他那时就像被什么魔鬼操纵了身体一样,只知道发狂、放纵。
“真难看啊。”
“如果在人类社会,我这样的举动,一定会被抓去精神病院关起来。”
他想象了一下他被警察抓走的样子,竟然还笑了起来。
笑完后,他又沉静了好一会儿。
现在,他已经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这里不是人间,不是地狱,这里是深海。
他身上的伤还在,无论是刀割伤的伤口、撞到桌沿的肋骨、被利器割伤的腿、被碰撞的后脑、被怪物扎的脖子,所有的伤口都还在,但已经好转,甚至在结痂。
按理说这些伤口不应该好的这么快,但他人都能在海底,作为人类还能在海里正常呼吸,这些伤口看起来完全是无需注意的东西。
如果以前有人跟他说,“柏泽,你以后能不用借助任何工具在海里生活”,那柏泽一定会告诉他,“请你去医院看看脑科”。
但事实就是这样发生了。
在他遭遇海啸以后,或许他沉入了海底?被这个怪物给捡了回去?
又因为一些无法解释的东西,让他得以在海里正常活动。
这个怪物留他做什么?
对,留他。
它没有吃他,没有杀死他,给他注射的液体也没有让他产生什么不良的反应。
柏泽知道有些动物会留着猎物的性命逗弄它玩,直到不想玩了以后,再吃掉它,或是杀死它。
难道对于一个巨大的怪物来说,他是一个很好的玩物吗?
一个怪物,除了生存和繁衍,它能对一样东西产生兴趣,拿东西给他,阻止他的寻死,单纯就这一点来说,它或许很聪明。
柏泽不敢深想。
有时候,聪明的生物远比嗜血的野兽要来的可怕。
柏泽坐起身,摸着粗糙的地靠在弧形的墙上,感谢这个怪物没有把他放远,让他还能够依靠着这面墙获得安全感。
他远远望着那盏幽绿色的灯,黑暗之中,隐隐约约能看见怪物的轮廓。
那个怪物见柏泽望着它,幽幽地向柏泽的方向前进了几步,它的轮廓更清晰了。
“别靠近我......”
柏泽似乎都能够在黑暗里勾勒出它的模样,毫无美感的头、毫无美感的触手、毫无美感的躯体和鳞片。
他恐惧地发抖,错开视线,余光里,他看见那盏灯也不动了。
“这里是它的巢穴,只有我和它,在它没玩腻之前,我迟早要接受这种丑陋的怪物。”柏泽自言自语。
他克制着恐惧,颤巍巍抬起视线。
就像是翻版的一二三木头人,柏泽看着它,它就向他靠近,柏泽不看他,它就停止前进。
终于,在需要柏泽费力地抬头才能看见那盏灯时,这个怪物再也不前进了。
隔着这样远的距离,柏泽能看清它的鳞片并不完全都是深绿色的,这种深绿色并不像是它原本的颜色,而像是有什么东西附着在上面,其他一些鳞片有些是淡绿色的,有些是深灰色的,有些又是淡灰色的。
真是乱七八糟又恶心的颜色。
柏泽还发现它原来是有爪子的,如果那个像螃蟹钳子,又像狮子利爪,还像鸭蹼的东西能够称为爪子的话,那这个怪物确实是有爪子的。
真是稀里糊涂的长相。
这个长得稀里糊涂的怪物远远地伸出他那只长着灯的触手,似乎圈着什么东西向柏泽靠近。
柏泽紧贴着墙,四肢都努力蜷缩着,想把自己曲成一团,他撇过脸,紧紧地闭着眼。
不行,只有直面恐惧,才能战胜恐惧。
他这样想着,又努力睁开眼睛,用余光望着朝他而来的触手。
这只可怖的触手又一次在他面前停下,放下一块软肉碎末。
“嘶-”
借着微弱的光,柏泽看清那并不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它就像是普普通通的、家里极为常见的肉而已,只不过,这块肉未经处理,生硬的很。
他想起昏迷之前怪物也给了他一块碎肉,只是当时他精神状态不稳定,把这东西当成洪水猛兽扔了。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要他吃这个东西吗?
柏泽并不知道哪个动物戏弄猎物还管饭的。
就像是生怕他不明白一样,怪物自己拿了一大块肉塞进不知道在哪的嘴,发出“咯哒”的咬碎声,又把这块肉朝柏泽的方向推了推。
“嘶-”
这回柏泽很清楚、很明白了。
好吧,这只怪物不一样,它虽然玩弄猎物,但它有道德,它包饭。
他接过这块肉,指着肉,朝着怪物的方向,又微微错过眼神,尝试着发出和它一样的声音:“嘶-?”
“你是想要我吃这个东西是吗?”
怪物的触手再一次挥舞着,柏泽莫名地觉得它好像是在高兴。
他给自己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
深海里的肉还能是什么?就是鱼肉。生鱼片也不是没吃过,能吃就行,他确实也饿了。
犹豫半晌后,他终于是下定决心,咬了一口。
那个怪物的触手挥舞地更快活了,也更丑了。
柏泽皱着眉,努力忍耐,可这味道实在是让人无法下咽,单是吃一口,都让他想要呕吐。
“呕——”
他想这估计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了。
在被这种恶心的食物困扰之余,柏泽突然想起还在看他的怪物。
它会不会因为他厌恶的表现而发怒把他杀死?
柏泽心下惊恐,却又努力装作不动声色地看它一眼。
怪物并没有任何表现,见柏泽吃了后,它又悠悠地走了,这一次它没有走远,柏泽能远远眺望着它绿色的灯。
柏泽饿着肚子在他的小角落躺下,睁眼闭眼都是一样的黑,不同的是,只要他睁开眼睛向远望去,那如灯塔般指引方向的幽绿色的灯静静地、大胆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他将左手放在心口,蜷缩着身体,紧紧贴着弧线的墙面,彻骨的恐惧终于从他的身体里剥离,使他疲惫不堪,让他暂时忘却所在的环境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