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直接将卡尔拎起来，“很晚了，你该滚回二楼睡觉了。”一个魁梧的男人催促着。

外头三原色组成，光怪陆离的灯光也已经熄灭。整个地界中只剩下这一处，亮着一盏不算太明亮的孤灯。很晚了。

卡尔撇撇嘴：“再玩一会嘛，就一会～”可怜兮兮地举起一根手指恳求，“好不好，卢瑟叔叔。”叫做卢瑟的大汉显然不吃小卡尔的恳求。

直接拎着卡尔离开餐桌，“已经凌晨一点了，小鬼头就该在上面乖乖睡觉。”卢瑟同时对着查尔斯和米歇尔致歉：“抱歉，打扰到两位客人。”

查尔斯看着被拎走的小不点，嘴角仍挂着一点明显的笑意，“这地方看着是挺有意思。”他说着，伸了个懒腰靠在椅子背上，“但小孩子太黏人了，我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类。”

“你明明笑得像在哄小狗。”米歇尔敲击着铝制的可乐罐，淡淡地说道。“哪有。”查尔斯懒洋洋反驳，眼睛却还往楼梯口的方向扫了一眼，似乎在确认卡尔有没有真的被带走。

卢瑟守着楼梯口，直到卡尔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楼，这才重重叹了口气，“这小鬼迟早要翻天。”像是对自己孩子的无奈评价，揉了揉太阳穴。他转回客厅，仿佛在从“家长”切换成“东道主”，语气也变得正式了一点。

卢瑟拉开凳子，坐到两人对面，他摘掉了手套，露出布满老茧的手指，“你们……是？”

“唔……一名机械维修师。嗯，可以这么认为。”查尔斯左手拖着下巴，摩挲着，对卢瑟说。米歇尔没有说话，就用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卢瑟。

卢瑟对上那双眼睛，显然认出了什么，声音中是激动、是不确定：“你，是仿生人？对不对？”米歇尔点头表示认可。

卢瑟神情怔住了一瞬间，回过神一下子“噌”地站起来，手在头顶挥舞着，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欣喜：“看呐！我们的朋友，仿生人朋友！大家——一个真的仿生人朋友呐！”卢瑟的声音响亮得仿佛要穿透天花板，把整个公寓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一时间，原本热闹得有些嘈杂的公寓安静下来。紧接着，一声倒抽气的声音出现，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荡开涟漪。

“他真是仿生人？”一个女人挤了过来，脸上蔓延起淡淡的红晕，声音带着激动，问卢瑟。

米歇尔没有动。他不需要动。他只是站在那里，让光从他眼中的光纹流过，冷静地看着这群人对“仿生人”三个字展开无限想象。查尔斯倒是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因为“仿生人”这三个字一出来就引爆的局面。

米歇尔现在倒是觉得人们对他太过好奇了。“嘘～～”他没忍住，食指点在嘴唇上。

那股喧哗顿时安静了一瞬，但那种眼神，警惕与好奇交织的眼神，仍然如同灰尘一般盘旋不去。

卢瑟意识到气氛的微妙变化，咳嗽一声，试图转圜局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们这边，从来没见过真的仿生人。你知道，我们连区级医疗站都没有，想见到这种级别的智能体，比登天还难。”

女人接着卢瑟的话说下去：“嗯……仿生人是我们数据游侠的朋友。嗯哼，经常交换物资的朋友。但，我们都没有亲眼见过……毕竟，我们不是所有人都能去你们的自治区。”

一个熟悉的小声音从楼上传来：“你们怎么又不带我？哇哦！仿生人哎！仿生人！他明明超酷的！”

众人抬头，卡尔扒在楼梯栏杆上，披着一条皱巴巴的毛毯，头发乱成鸡窝，“米歇尔先生人很好的，他连可乐都不喝呢！对吧？”卢瑟一巴掌扶额，低声咒骂了一句：“这小鬼……”

但奇妙的是，随着这句话落下，空气里紧绷的弦也缓了一分。

查尔斯叹了口气，“你这个小鬼还真是关键时刻出戏。”抬头对卡尔喊：“小卡尔，你不睡觉去了吗。”卡尔趴在栏杆上对下面的叔叔阿姨们做鬼脸：“略～～让你们这么兴奋，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能没有我卡尔呢？是吧。”

“嘿，小鬼！”卢瑟作势要起身，结果卡尔早就一溜烟地缩回楼梯转角，只留一阵咯咯笑声飘下来，“你今天别想喝夜奶了！”

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紧绷的气氛就像窗户被人打开了一条缝，夜风钻进来，带走了些许窒闷。“对不起啊。”卢瑟挠挠头，对查尔斯和米歇尔说道，“这小鬼，天生一副讨喜的嘴皮子，就是管不住。”

查尔斯和米歇尔都哈哈笑起来，似乎融入这个氛围之中。

那名女人似乎终于缓过劲来，凑过来一点，小心翼翼地问米歇尔：“你……你是战斗体吗？”米歇尔眨了一下眼，“曾经……也不算。我是综合型仿生人。”

“现在，”他转头看了查尔斯一眼，“我修设备、读数据，偶尔揍人。”查尔斯忍不住笑出声，手搭在米歇尔肩膀上：“嘿，宝贝！你真是越来越幽默了。”米歇尔在桌子底下的脚轻轻踹了一下查尔斯“我只是在提供事实。”

卢瑟“咳”了一声，像是下定决心：“你们需要在这住一晚，对吧。我们还有一个备用房间，我亲自安排。”

“没问题。那就，谢谢你们了。”查尔斯随意地应着，半眯着眼笑。“那我们就算默认合作了。”卢瑟伸出手。

查尔斯伸手跟卢瑟蜻蜓点水地握了握。米歇尔看了他一眼，也只是礼貌地颔首。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一下，最终卢瑟有些尴尬地耸耸肩，“你们仿生人确实……不太讲人情味。”

“我们只是用了不同方式表达尊重。毕竟，我……是仿生人，不是人类呐。”米歇尔斟酌着措辞，看向卢瑟说。

卢瑟沉默了几秒，点头，“也对。”

屋外风声微动，有一辆老旧的风能卡车从街尾缓缓驶过，溅起地面上的水渍。公寓内又恢复了嘈杂，但那一小圈人，都还时不时地回头望一眼米歇尔。

他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仿佛不是他们这个世界的人，但现在，又清晰地存在于他们的呼吸之间。

“你们会一直留在这吗？”那女人声音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查尔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摇头：“我们只是路过。我们不属于这里啊。”

女人讪讪地笑了笑，退回了人群里。米歇尔看着这一幕，眼神没有情绪波动，只是略略收紧了肩胛。

卢瑟一边把房间钥匙交给他们，一边低声说：“你们还是低调点的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对仿生人有着好奇和好感。”

查尔斯懒懒地站起身，接过钥匙，眉眼间仍旧带着笑意，“放心，知道的，再怎么说这也是常识。谢谢你。”

他们转身往楼上走去。楼梯木质踏板发出嘎吱声，卡尔已经不见了，大概是真的被抓回房间“管教”了。但那孩子的声音仿佛还在空气里飘荡，稚嫩却带着不可思议的穿透力。

“他连可乐都不喝呢！”

仿佛在为这份不同发声，也仿佛是某种声明。

房间不大，一张床、一个抽屉柜、一盏摇摇欲坠的吊灯，还有一扇窗户，刚好对着远方破碎的城市剪影。月光勉强能照进来一点，将地板上的灰尘和旧木的裂痕一一勾勒。

米歇尔靠着墙坐下，闭上眼，“他们对仿生人的反应太剧烈。”

“你习惯了。”查尔斯坐到床沿，脱下外套扔在一旁，“我还没习惯。我以为他们会害怕你，结果是把你当圣物拜。”

“不是，”米歇尔否定，“是对素未谋面的朋友的欢呼。是震惊中混着幻想。他们没见过真实，就会拼命把你嵌进自己的想象里。”他睁开眼睛，冷静的像是在复述智脑中的资料一般说出这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