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难得的晴天。

雪还没化，道路已经被早起上班的人清理干净，白花花的雪堆反射着冰冷的光。

黄源县运输队。

透过栅栏式的大门望进去，一辆斑驳的脱了红漆的货柜车货柜车沉默地展现着它光辉的历史。

在它旁边，是一辆同样颜色的小型货车，大开着车厢门，有两三个穿着工服的人来回传递着货物，是早上要装车出车的司机，和几个临时搬运工。

凌正此时还未报道，他观察了一会儿运输队的工作流程，便默默转身去了队长办公室。

今日是临时工选拔报道的日子，李队长特地空出时间没有跑长途，早早地在办公室等着临时工候选人来报道。

凌正来的还算早，此时办公室里只坐了三个人，他的到来打破了一室的沉默。

“咚咚咚”虽然门开着，他还是礼貌地敲了敲门。

办公桌后面的穿着工装的中年壮汉抬头请他进来。“来报道的？这边登记姓名、年龄、住址。”

“好的。”凌正扫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一个身穿蓝色对襟棉袄，黑色粗布裤子，另一个穿着咖色工装外套，黑色工装裤，甚至还勒了皮带。

因是在运输队找工作，他仅仅是穿着比较方便活动的蓝黑格子羊毛衫、针织马甲和黑色工装裤，乍一看十分干脆利索。

他上前去登记信息，上边已经填了两行字，他扫了一眼，两个都是县城人，一个叫王志明，家在郊区，一个叫刘鹏，住在服装厂家属楼，离这里很近。

他把刘伯家的地址填上去，放下笔看向工装男人。

“您好，请问您贵姓？咱们今天的测试有哪些流程？需要试车或者修车吗？”

听凌正这么一问，那两个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人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腰背崩的更直了，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直勾勾地看着办公桌后的男人。

工装男意外地看他一眼，挑挑眉道“我姓李，叫我李队就成。等人齐了再讲测试内容。”

“好的，李队。听说您之前一个人开着那辆货车，从咱们县去到首都，一千多公里路，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回来了？您可真是太厉害了，我特别佩服您，真是有勇有谋，搁以前起码是个大将军。”凌正坐下看队长并不忙，便开口一阵吹捧。

李队长嘴角些微上扬，眼睛流露出一丝自豪和怀念，遂即嘴角努力抿成一条直线，严肃地说道：“小同志，你这一套糖衣炮弹哄小姑娘耍去，在咱们运输队工作可一定要严肃、认真。想当年我们运输队，从南走到北，几乎上没有出过岔子，那都是咱们每时每刻都集中精力、专注干好本职工作才顺顺利利地跑下来每一趟车。尤其是我那次独自开车去首都，……”

李队长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光辉历史，也顾不得批评凌正油嘴滑舌的。

凌正时不时地附和一声“是吗？”“好家伙！”“真是太凶险了！”“哎哟喂！”“真不容易啊！”

看到有人来报道，主动站起来喊人家去登记。

李队长则是时不时抿口茶，从去首都讲到去东北，从平坦大路的顺利，到山间村路的崎岖，甚至对比了遇上泥石流、滑坡、塌方哪个更凶险，怎么判断抢劫的是附近的村民还是配土枪的山贼留寇，等等。

一直到来登记的人坐满了一屋子，外边装满货的小型货车已经开出运输队大门，李队长才停止回忆，清了清嗓子，严肃起来。

他环顾一周，发现已经有十几个年轻人或站着或坐着望着他。

“首先，很高兴大家能来参加咱们黄源县运输队的临时工考核，虽然大家都很期待能在这里工作，”

“但是，我们队这次只招聘三个临时工，第一个要求就是会开车，起码能开到下边公社去。”

“当然，有些人可能没有接触过，我先给你们示范一下，大家伙都记一记，每个人练十分钟，全部练完之后咱们开始考核，能开车绕运输队两圈算通过。”

李队长说完站起身往外面走，大家都跟上他的脚步。

凌正看了一眼停在院子里的有年头的红色货车，跟着队长拐进了运输队后院。

赫然是一辆更残破的小型货车，车漆几乎全部脱落，漏出覆着黄褐色的铁锈的钢铁本色，停在这里估计是不能正常运行，但是能动。

“叮咣”一声，李队长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里，让大家围过来听他讲解。

凌正个子高，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怕挡到别人便站在最外围看。

他是会开车的，但是这年代的车又有区别，他甚至是第一次近距离围观，这老旧的方向盘，笨重的手摇杆和僵硬的刹车。

“这是离合、油门、刹车、变速杆、方向盘，”他说的很快，手上也不闲着，一项一项试了试是否能用。

然后就开始讲怎么点火、开车，怎么转向、倒车、加速、停车，最后让大家离远一点，他开着车围着运输队二层小楼转了一圈。

凌正看着叮叮咣咣的车身，噗噗突突的烟管，似乎连李队长一个人都很难承受。

真担心开着开着突然散架了。

李队长似乎没有这个忧虑，他把车停在大家面前，潇洒地跳下来，轻轻地拍了两下车头，似是怀念，念起以往与老伙计并肩作战的时光。

“好了，现在大家挨个试一下，那个站最远的那个，你先来。”李队长不经意似的指着凌正让他先去。

凌正自然不怕，虽然车构造有所不同，但开车大致上就那么回事，他利索的应了一声，打开车门，点火、起步，沿着李队长的轨迹走了一圈，顺便还表演了一把倒车入库，把车停在原来的位置上，分毫不差。

“啪啪啪”有几个人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等发现此举实在突兀，又讪讪地放下手。

李队长仿佛没看到他开车回来已经归位，径直让下一个人试车，这个人显然是个新手，一直打不着火，队长讲的唾沫横飞，大冷天都有点冒汗，急的恨不得跳上去帮他开。

凌正除了刚开始试车，后面再没机会上去一次，队长仿佛把他忽略了个彻底，直到两个小时后，考核开始了。

李队长指着让凌正第一个考试，他坐在副驾驶监督。

凌正更加认真地按照步骤一步一步来，完全不敢大意。

“加速！”

“停车！”

“点火、慢速、左转”

“靠边停车！”

“倒车、右后方向！”

“绕楼两圈”

凌正按照李队长的口令快速、准确地完成了操作。

“不错！”李队长点点头，让他喊下一个人上车。

现场一共有十六个人参加考核，试车结束之后，又每人练了十分钟左右，期间走了三个人，队长看着眼里，没说什么。

等待的时间十分漫长，凌正自觉通过了这一轮考核，便找了个树荫默默观察其他人。

那个比他来得早，穿着棉袄的年轻男人已经走了。工装男十分紧张地向旁边人讨教问题，频频看向他这边。

有的人似乎胸有成竹，一直盯着正在行驶的的小货车看；也有的人四处张望，好像在看谁的技术比他好，哪些又不如他；大部分人则是临时抱佛脚地紧张讨论、互相回忆刚学的知识。

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三两个一起推搡着向凌正走过来。

一个穿着厚外套的国字脸大哥看了看左右的同伴，不好意思地开口问道“同志，刚才我们讨论了一下先踩离合还是先踩刹车的问题，各自都不能说服别人，能不能请你给我们讲一下？”

凌正没想到他还挺率直，直接就问了除了。虽然大家都是竞争对手，但若是不回答这个问题，很可能会出现车辆失控，到时候场面不可预测，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于是他向三人详细讲解了一下什么情况下先踩离合，什么情况下先踩刹车，踩错了会出现什么情况等等。

三人听完恍然大悟，连连道谢。场上其他人看到他们相谈甚欢，也三三两两围过来。

他们陆陆续续提出问题，也有的一直十分认真地旁听，凌正都十分耐心地给他们讲解。

有的人听到一半被喊去考核，还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生怕错过了重要的知识。

在场的男人们，哪个不想精通驾驶技术？哪怕不是为了驾驶员的工作，也很少能有人拒绝开车的诱惑。

积极好学、热闹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最后一人考核结束，李队长喊集合。

他看了一眼凌正，开口道“第一轮考试结束，通过九人，考核结果当场已经告诉你们，不合格的同志可以离开了。”

随着四个年轻人垂头丧气地走出人群，场面更加寂静、严肃了。

“接下来是下午的理论考试答卷，主要是关于运输队的日常工作，以及货物运输的管理规范，还包含简单的货车构造、修理知识等等。”

“这次考试将从你们中间选出五个人，试工一个月之后再进行考核，到时候考核会更加贴合工作情况。”

李队长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正中午了。“好了，大家可以自行找地方休息、吃午饭，下午一点半点在办公室考试，都散了吧。”

说完，李队长转身回了办公室，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表示对考试的疑惑和不解。

任谁也想不通，为什么运输队招司机要考理论知识。

凌正想，当司机可不只是要回开车，出门在外，修车、换零件、保养、送货的路线、时间规划等等都需要司机自己来，有些人两个小时能完成的工作，有的人需要半天时间，这就需要有对本工作清楚的认知和计划、规划、随机应变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