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内连着桌椅也都是透明玻璃制作的，有的时候没注意到，扭头就跟柜子桌子撞了个满怀，发出砰咚砰咚的磕碰声，和强忍疼痛的呼吸声。

解书琴就是其中之一。

她因为身高问题躲过了头顶的玻璃悬柜，但却没躲过透明桌子。当第三次磕到腰后，解书琴终于有点怒了。

这杀千刀的，谁想的主意？还不往玻璃柜里面放东西，成心的？？

她回过头，恍惚间，好像觉得少了个人……

“队长呢？”解书琴四处望了望。

有些人看着近在咫尺，但每当解书琴靠近时，才发现对方总是在上一楼或者下一楼。

“百里云乐也不见了？”

解书琴当即按下耳麦，却只有滋滋的电流声，再打开手腕处的芯片一看，也完全没有信号。

她放声喊了周围人几声，却都没有回应，再凑近一看，那些遥远的黑点哪里是人，分明是几面镜子，而镜子上的黑点，竟然都是她自己的身影。

解书琴急忙向外看去。

外面仍是茫茫白云，亮如白昼，但芯片上却显示时间是晚上十点。

“这些玻璃有问题……”解书琴喃喃。

她快速凑近那几面镜子，上面是刻意切的弧度，但是并不大，再加上这里到处都是玻璃制品模糊了判断，让她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而且，现在分明是晚上十点，地面虽然极端天气的出现就跟家常便饭一样，但还从没有出现昼夜颠倒的情况，肯定是这些玻璃的原因。

大意了。

最开始就是看着周围是玻璃，人在哪一眼就看到了，才很快就开始分散搜索，却没想到里面玻璃和镜子交杂，极容易迷失方向，说不定她现在就陷入了某个小空间里去了。

解书琴深吸一口气，她将枪背在身后，一只耳朵贴在镜子上，一个手轻轻敲着。

“空的。”

看来真被她猜对了。这些镜子并不是贴在墙上，而是故意支在中间干扰视线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这种对这个空间不熟悉的人迷失在里面。

之前执行地面资料搜寻任务的时候，解书琴入过深林、进过山洞，满是防身人的实验室也闯过了，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陷阱设计。

对于A061来说，异种并不是最大的威胁，反而是地面的极端天气和复杂多变的地形使得地面任务难以进行。

而这个建筑也许就是在模拟地面错综复杂的地形吧。

解书琴估量着位置大小，再三确定这面镜子所在处不是承重墙后，收好枪，抬脚踹了过去！

镜子破碎的声音响在耳侧，一道刺眼的红光照了过来。解书琴拿下护在头部的胳膊，睫毛微颤着，顶着强光望过去。

这是一个完全密封的房间，前后左右全都闪着暗红色的光，说暗不暗，但却红得恐怖。

阴暗的角落里，一个黄色卷发的男人蜷缩着。

“百里云乐？”解书琴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喜。她刚唇角刚挂着笑，但看到百里云乐抬起头的时候，却笑不出来了。

他的脸上、身上全是伤痕，血模糊着，连着他的视线都是迷糊的，完全被红色笼罩。

解书琴愣住了，百里云乐却更加震惊。他的腿好像被什么东西贯穿了，一边滴答着血，一边艰难地向解书琴这边移，然后用力抱住了她。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鼻腔，解书琴感觉这股力道快要将自己的骨头捏碎，又觉得身前的人毫无力气地挂在自己身上。

“百里……”

“小野……”她听见百里云乐几乎哽咽道：“还好这次是我……小野……哥哥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

解书琴愣了愣，想推开他，却发现百里云乐抱得更紧。

胳膊上的血顺着她的脖颈落了一身，百里云乐的面色惨白，毫无血色。解书琴当即用力推开他，然后一个刀手将他拍晕，快速将止血绷带缠在他的身上。

但他身上的伤太多了。

解书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他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脸被血糊满，不认真看都还认不出是谁。而他的胸脯、腹部都分别有两道可怖的划痕，像刀痕，又像镜子碎片。但最严重的却是腿。

百里云乐的左腿小腿部被一根长一米，宽五公分的玻璃碎片贯穿，大量的血往外冒，再加上他刚才强行移动的这几步，又让玻璃贯穿的宽度加深。

解书琴有些慌了，她赶紧掏出一些绷带缠在百里云乐被玻璃刺入的小腿附近，然后用手掌根部一下一下按动着他大腿根部股动脉，但是血仍然止不住。

源源不断的血落在透明的玻璃上，有种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了血色的错觉。

“别哭。”

解书琴努力按着，“我没哭。”

百里云乐浅浅笑着，他想伸手将解书琴脸上的泪抹掉，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胸部因为呼吸过快而有些麻木，百里云乐头晕目眩，看不太清事物，但意识却是清醒的。

“小野……”他怔了怔，“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小野，可能我还没从奇怪的幻象中脱离出来，也可能这只是我死前的幻想……”

“闭嘴！”泪大把大把地落，解书琴也有些看不见了。

百里云乐咳嗽地笑了几声：“别怕，毕竟当年哥哥受了那么重的伤，不也活蹦乱跳的吗？反倒是你……”

他干笑了几声：“反倒是你早早离开了。小野，这十八年来，你让我怎么活……我来见你了……”

“不行！不行！”解书琴几乎是发了疯地缠着绷带，按压着止血位，“你不许死！百里云乐你给我撑住了了！你不许死！！”

所有的办法都用完了，血还是止不住。

她的裤脚、衣袖全都是血，是百里云乐的血，好像也是杨归的血。

“你们不许死！你们都不许死！！”

“别留我一个人……”

“谁来救命啊啊啊啊……”

绝望中，她似乎看在一个蹒跚学步的女孩，倒在血泊中哭喊。

尖叫声划过的一瞬，几个细微的尖刺扎入她的体内，解书琴满脸是泪回过头去，正看见刺眼的光那，一块镜子被人猛地踹开。

光亮瞬间消失，透明玻璃闪烁着刺眼的红光，警报声直冲天灵盖。

解书琴被震得一阵眩晕，待缓过来，视线缓缓清晰，面前抱着的满是血的腿竟然变成了一个全是泥土和虫子的木棍？？！

解书琴立即爬了起来，疯狂地拍掉身上的灰，后面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声。

“解书琴，你抱着木棍哭什么呢？还喊得这么撕心裂肺。”

她回过头，昏暗中，正看见百里云乐笑呵呵地靠在旁边的玻璃柜门上，身上除了一些灰尘和前几天沾染上的异种的已经干枯的血迹，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解书琴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腿。

百里云乐见她不说话，疑惑走来：“看什么呢？哭傻了？”

解书琴真的有点呆滞，脑袋转不过弯来，她疑惑抬头，认真问：“你的腿没有断啊？”

“啧。”百里云乐皱了皱眉，“怎么跟你哥说话呢。”

解书琴撇了撇嘴，扭头不去看他：“你又不是我哥。”

“你有秘密。”百里云乐贱兮兮地把脸凑过来，“说说，在幻境里看到哪个小男生了？哭得这么凄惨，我去揍他。”

解书琴翻了个白眼：“神经。”

百里云乐却好像乐在其中，笑眯眯问：“怎么，不会看到我了吧？也对，像我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男人，看到我也是情有……”

“我看到小野了。”解书琴抬起头，看着百里云乐的眼睛，“小野是谁啊？”

百里云乐脸上的笑僵硬一瞬，随即消失殆尽。他沉默地看着解书琴，很严肃，至少解书琴习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很少见到他用这么冷的眼神看着谁。

“她叫百里云野。”他的声音很轻，好颤抖着，又好像只是因为太轻而产生的幻觉。解书琴听见他轻轻说着：“她是我的妹妹。亲妹妹。”

“亲妹妹……”百里云乐喃喃，“我出生于新纪元195年，你知道的，正是人性之战开启的前夕，地面人类还处在被基因支配繁育权的时代。”

“我的父母在执行完繁育任务之后偶然认出了对方。他们相识相爱，听着很浪漫，但是在那个时候的地面却是严禁的。”

解书琴心尖悬起，她虽然没有经历过，却也在书上看到过。

“五年后，我的亲妹妹百里云野出生了，人性之战推至顶峰，身为自由恋爱且诞下一儿一女的他们自然而然地被地面当成了首要的背叛者。”

“他们被处死了，当场凌迟。”百里云乐冷静地可怕，“我和仅有半岁的妹妹被赶出了地面人类栖息地，行走在满是异种的荒野上。”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了。基地找到我们的时候，小野就因为没有奶水饿死了，而我被接上了基地。”

“我现在过得越好，就越会想起那些日日夜夜里，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的小野拽着我的袖子，在她死前，咿咿呀呀地喊了我一声哥哥……”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他的声音缓缓响在寂静的室内，每一个字都剧烈地坠在心上。

很快，芯片短暂恢复的信号又消失了，周围再次亮了起来，外面的天空再次变成白昼，飘扬着一望无际的云。

百里云乐缓了缓，他低头吸了一口气，手忙脚乱地划开芯片投射的荧幕，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

“我已经把这地方会干扰脑电波产生幻想的事情通知给了其他战友。现在，我们要开始拆房子了。”说着，百里云乐敲了敲旁边的玻璃柜门，正要拿出匕首，却手一抖，刀险些坠在地上。

解书琴默默拍了拍他，接过他手上的刀刺入玻璃柜门，然后小心翼翼地一掰，整块玻璃缓缓落下，露出里面木制的、摆得满满当当文件的柜格。

“你怎么发现的？”解书琴又接了一句话，“哥？”

百里云乐愣了一瞬，他扭头用手背抵了一下鼻子，轻吸了一口气，很快又换上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你猜～”

解书琴轻拍了他一巴掌，百里云乐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解释说：“一进来就一股木头味，不发现才怪。”

“来，开始翻了。老规矩，谁收得少谁请客，我要土豆泥。”

解书琴听了赶紧挤过来，将手腕芯片和柜子内的电子芯片连接传送信息后，娴熟地开始翻阅纸质资料：“你想得美，土豆泥是我的。”

两人一个翻高处，一个翻低处，很快就又换了几个玻璃柜，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把目前的三满柜子的资料翻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