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沈府内院,入眼便看到一棵大树,枝繁叶茂,甚是吸人眼球。
桥络眯了眯眼,一扫而过,跟在众人身后,进了内堂。
这内堂倒是干净,一个矮桌,几只小凳,还有桌上散落的笔墨纸砚,一览无余。
沈朝急忙上前,把纸张一卷,连着笔墨砚台,一起放到了侧边了。“寒舍简陋,还没来得及收拾,委屈几位贵客了。”
伏济桓轻袖一甩,率先坐下,浅笑道:“沈兄不必烦忙,是我们打扰了才对。”
沈朝讪讪,又看向了另外两位。
桥络倒是没有说话,只是扫了一圈屋内,暗叹这屋子竟比军营里的营帐还要‘干净’,冲沈朝轻笑点头,也跟着坐下了。
卫炤皱皱眉头,挨着桥络一起坐下。
几人坐定,沈母端着茶壶茶盏走了进来,给几人倒着茶水,动作有些局促,“门外的两位小哥可要请进来?”
“不必,沈老夫人不必麻烦。”伏济桓轻声打断了沈母的问话。
沈朝也赶忙起身说道:“母亲,你去买点好菜好酒,二公子既然来了,务必请他吃顿午饭。”
沈母连连点头,走出了内堂。
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伏济恒摸着茶盏,率先开口,温声说道:“沈兄,我们来此,是有一事向你打听。”
“二公子请讲。”沈朝回道,双手在桌下慢慢握住。
“事关上旬我与沈兄参见的那场京郊狩猎,因沈兄去得晚些,不知可否遇到镇西侯府的桥世子?”
沈朝心里一顿,面上却斟酌着开口,“这,在下没有。”
“那是否有遇到十一公主?”伏济桓嘴角带笑,接着询问。
沈朝仍旧摇了摇头。
“沈大人,我听郑家的七小姐说,曾看到十一公主与人闹了别扭,所以去狩猎场的时候已是寥寥无几,而后又看到一个男子跟了过去,不知可是?”桥络插话,目光盯着沈朝。
桌下的手一紧,沈朝突然抬头,怒道:“桥三小姐这是何意?是要怀疑我和十一公主有染?”
桥络轻挑眉头,面上尽是疑惑状,“沈大人何处此言,我只是想问问,大人是否是后面刚到之人,应当跟公主不远?”
沈朝暗自抽气,又暗自定神,看向另一侧的伏济桓,恭敬回道:“桥世子天人之姿,我也仰慕已久,只是,卑职确未看到。”
伏济桓轻笑,继续说道:“沈兄勿忧,桥三小姐只是挂念兄长,想多问几句罢了。”
桥络也应声接道:“家中母亲来信,日日思虑兄长,只托我打听一下当日情况,也好请大师做场法事,算是略略慰藉一下父母之心。”
沈朝看向桥络,表情略带一丝愧意,嘴上却继续说道:“父母爱子,本是人之常情,只是,沈某确实未看到。”沈朝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未能帮到桥三小姐,是沈某之过,他日三小姐若是要用到沈某,沈某当竭力以助。”
桥络和伏济桓目光交错,她暗定心神,正欲继续说道,却被一个张扬的音色打断。
卫炤嗤笑一声,目光打量着沈朝,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姿态,声音冷漠而缓慢。
“沈朝,宜州高阳郡人士,去年携母上京赶考,中新科二甲进士,按例本该外放,却靠伏太傅提携,留京任刑部主事。我说得可对?”
沈朝一愣,随即怒气升起,却又硬生生压住,放低声音,回道:“小侯爷这是何意?”
卫炤把玩茶盏,看着杯中的寥寥几根茶叶,接着缓缓开口,“沈大人既任职于刑部,自然应当知道,行怯,面愧,顾左右而言他,自当是说谎之昭。”
沈朝猛然站起身来,对着几人怒气道:“几位只说有事相问,如今却步步紧逼,声声质问,如若不信任在下,又何必多此一举!”又转身对着一旁的伏济桓鞠躬,“二公子难得前来,我本应好好招待,只是如今,恕卑职不能久留二公子了。”
伏济桓起身,按下沈朝,劝慰道:“阿炤并非此意。”又提起茶壶,帮他续茶,“明德侯与镇西侯乃是故交,他为表长辈之情,难免心直口快,沈兄切勿多想。”
沈朝坐下,只是默然不语。
桥络看向卫炤,微微颔首,又转向沈朝,接话道:“沈大人,我自幼长于边野,只惯常与军士粗人打交道,若是有语言不周,还请让我先行道歉。”
沈朝看向桥络,略略松了口气,“三小姐言过了,沈某也是出身乡野,请但讲无妨。”
桥络看向茶盏,思绪渐渐回到过去。
“我听闻沈老夫人寡居,独自抚养沈大人成材,想来母子亲情深重,非常人能解。”
沈朝低头看着茶杯,静静听着。
“自打我记事以来,便常听母亲念叨,说我还有一个兄长。只是我连泺城都鲜少出去,跑过最远的地方不过城边的泺水,哪里能想象出来一个兄长,自然也体会不到母亲口中的思念。”桥络顿了一下,继而接着说道:“记不清何时,开始有书信从京城寄来,我才知道原来有个如此繁华的圣京,有个渐渐面相清晰的兄长。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只觉得同为兄长,却是和二哥极为不同,耐心周到,温和谦逊,总是让人忍不住亲近,再亲近。而后,虽相隔千里,感情却与日俱增。”
桥络说到此处,眸中泪光轻闪,接过伏济桓递来帕子,轻轻擦拭,接着说道:“之后,一有机会便与兄长书信,言笑他从未来过漠西,一首漠西泺却作得如临其境,也笑他吃不下漠西的羊肉,喝不了漠西的烈酒,真不像我们桥家人。兄长只是言笑,一如既往,总说我看过、吃过、喝过,便是他看过、吃过、喝过,可我执拗,总觉得如非自己亲身经历,怎能体会个中酸甜苦辣。”桥络哽咽,鼻子一抽,声音断断续续,“如今,兄长终于到了漠西,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
言罢,桥络终于止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三小姐当保重自己……”沈朝刚想抬手,思索片刻还没有动作。
桥络止住哽咽,又继续道:“只是我如今寝食难安,只想多打听一下兄长的往日,找了许久旧友,零零散散,也算汇集了一点,现如今,只想再问问他最后的日子,也好去信给父亲母亲,聊表为人子女的孝心。”
桥络抬头,眼里闪着泪花,看向了沈朝。
“桥世子的漠西泺,我也有幸听过,确实让人如临大漠,畅快随意。唉,桥世子确实是胸怀丘壑之人,沈某自愧不如。”沈朝顿了一下,接着言道:“如是沈某这等,都深感怅然,想来三小姐和其家人的痛苦,是常人不能所比。只是,恕在下,无能为力。”
桥络低头,暗暗吐出一口气,眼睛一闭又随即睁开,缓声回道:“既是如此,我也当谢过沈大人,只是沈大人若是想起什么,还望能……”
桥络话还未完,却听见另一侧的伏济桓缓缓开口。
“沈兄博闻强记,只是最近事多烦乱,有些记不清了也实属正常。”他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只是可惜,日后我不能与沈兄同行为官。”
沈朝一震,心中惊起,嘴上却缓缓问道:“二公子所言为何?”
“我在刑部许久,却也没有做出什么功绩,父亲怕我耽搁同僚,奏请圣上将我调去了御史台,想来几日就能收到调令。”伏济桓缓缓倒出,“只是,这刑部员外郎空缺,想来还是要侍郎大人头疼一番。”
沈朝心念一动,接话道:“如此,倒是可惜。”
走出西巷,已至午间,桥络几人辞谢了沈朝的留饭之请,缓缓向东巷的方向走去。
走到空旷街道,卫炤终于能舒展一下,开口道:“这沈朝装的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不还是给点好处就乖乖点头。”又看向伏济桓,“那员外郎真能落到他头上?”
伏济桓点头,“他本就做得不错,父亲也欲收拢他,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
卫炤嗤笑一声,转向桥络,“他若明日老实说出,我们便让这人情顺水,若是不老实,自有惩治他的法子。”
“我晓得,今日还是要多谢两位。”桥络只觉得身子轻了几分,眼角带了笑意,“今日我做东,请几位在却繁楼吃上一顿。”
“你是该请我们。”卫炤嘴里讥讽,眼角却带了几分实在的快意,“不过镇西侯那点俸禄,倒也不必让你如此挥霍,今日由我来付账。”
“这如何使得?”桥络笑吟吟道。
“这寻常女子的讨好卖乖,你还是不学得好。”卫炤身子轻撤,语气有点嫌弃,“不过,你仔细跟我讲讲,你如何得知十一公主与人闹了别扭,还有那郑家的小姐,又何时跟她搭上了线?”
桥络叹气,双手一摊,“我不知道,我也不认识什么郑家小姐。我就是诈他一诈,反正他也不可能跟郑家小姐确认。”她停顿一下,“而且我现在怀疑……”
桥络目光瞥向了一旁的伏济桓,突然止住了话头,转口道:“出门前我说要给阿恪带点心,都说了两日了,今日务必得……”
卫炤无奈,只得道:“我既说要付账,还会差你那点点心,让卫群去多打包些便是。”
“小侯爷大气。”桥络大声赞叹,侧头瞥向卫群,突然记起什么,提醒道:“对了,我昨日带了一个包裹,放在你的屋里,你可还记得?”
卫炤表情略微不自然,回道:“什么包裹?”
“就是一个用麻布包成的包裹,里面用油纸包着许多耗羊干,是带给阿煊吃的,你回去记得找找,不然她定然又说我哄骗她。”
卫炤一收笑意,表情僵住,目光像刀子一样打向卫群。
桥络却扭头对向另一侧的伏济桓,问道:“不知伏公子是否喜欢羊肉,我们漠西的耗羊养得极好,肉质鲜美劲道,如若公子不嫌弃,我让家人再寄些过来,请公子尝尝味道。”
伏济桓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