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临御剑刚升了几丈的高度,身后的人就开始喊停。
林絮舟闭了眼,不敢往下看:“我怎么还恐高?宋临停停停,我头晕!”他知道自己恐高,做群演的时候就吊不了一点威亚,但忘了恐高是心理疾病,哪怕换了身体也还是怕。
宋临一边用灵力稳住他的佩剑莲心,一边道:“坚持住,别松手!”
“什么?”哗哗的风往头上撞,震得脑壳嗡嗡响,林絮舟伸手揉了揉两边太阳穴。
“别松手!抓紧我!林——”感到剑身一轻,回过头,背后的人已无影踪,宋临惊恐万分,俯身四下打量,“林絮舟!”
“啊——”
此刻,林絮舟的身体支线下坠,贯穿层层云团,宋临御剑追来,能抓到的唯有阵阵尖叫声。
眼瞅着距离地面的高度已不足一丈,宋临急得脑门直冒冷汗,突然,眼前一道璀璨青芒如箭矢般掠过,即将坠地的林絮舟不见了,眨眼间,林絮舟已稳稳站在夏新月身后。
说站不太对。
他抱着夏新月的手臂,几乎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印象里,玉澈仙君喜欢清净,与人相处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此刻身上却多出一个人形挂件,一贯清冷如霜的脸色看起来更加阴沉。
这一幕给宋临的冲击一点也不比刚才的惊吓小,他拭去额头冷汗,驱剑来到夏新月身旁,面上堆满歉意的笑:“对不住仙君,林絮舟第一次乘剑,畏高吓着了……”
夏新月淡声应道:“嗯。”
神情依旧冷峻。
剑修讲究天地灵气,对满身浊气的魔修最为反感所致,宋临生怕他一个忍耐不了,别把林絮舟再给推出去了,凑近轻轻拍了拍林絮舟的肩头:“路程已经近半,再有一会就到了。别打扰玉澈仙君,到我剑上来,别怕,我可以接住你的。”
高空坠落,心有余悸的林絮舟颤颤巍巍地抬头,战战兢兢地抬起一条腿,看着宋临近在咫尺的剑,这一步却怎么都迈不出去。
他其实不想动的,被人抓住后领的时候,哪怕是一根救命稻草,他也会狠狠抱上去,察觉到夏新月的身躯整个僵住,不好意思继续赖着不走,想着不如趁他开口赶人之前,先麻溜地走,也好给自己留个体面。
陡然间,头顶传来一句:“不用过去。”
夏新月用紧绷的喉咙,故作轻松道:“就呆在这吧。”
“哦。”林絮舟大喜,又挂回到夏新月手臂上。
宋临目瞪口呆,连伸出去接应林絮舟的手僵在半空,都忘了收回,夏新月目视前方,身姿笔挺仿若苍松,剑身如同一道流光,“唰” 地一下冲到前面去了。
于陌寒几人不知后面变故,猛地听见身后有阵迅疾的风声驶来,回头看了眼,素影剑青芒灼灼,剑气森然,玉澈仙君追上他们轻而易举,不足为奇,仔细一想,刚刚那个画面被云雾遮挡朦朦胧胧,没看清楚,但肯定有哪里不对,再一回头,玉澈仙君身后还有一个人!
周霖惊呼:“师兄,玉澈仙君居、居然和那小子共乘一剑!”
看到了,他眼又没瞎!
于陌寒没好气地想,林絮舟到底哪点出众,竟能与夏新月共御一剑,那可是素影剑啊!唯一一柄无论从锋芒、材质还是神韵各方位都碾压傲世剑的存在,堪称登峰造极!
如今却让一个剑都不会拿的臭小子踩在脚下肆意驰骋,而他却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于陌寒心中酸意无可宣泄,眼一斜,瞧见领队的云雁声侧着脸,眼圈微红,所有的胸闷气滞顿时找到了纾解的出口:“手把手带着御剑,就连是玉澈仙君亲收的徒弟也没有这待遇吧?”
周霖道:“玉澈仙君独来独往,从未见他与人如此亲近。”
“哼,”云雁声小脸满是倔强,嘴角狠狠下撇,“低阶魔修不会御剑飞行,师尊不过是瞧他可怜,才带他一程罢了!”
夏新月偏头只能看见林絮舟黑压压的头顶,见他整个人缩成一团,不由心生怜悯,尽量放缓语速道:“你跟着我念,道心守一,剑起玄黄,乾阳御气,坤阴蕴芒……很快就能到焰池了。”
林絮舟奇道:“这是什么秘法口诀?”好像速度也没有快起来啊。
夏新月逐个字解释道:“这是本门御剑口诀,你集中心神跟我念诀,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原来是精神胜利法,林絮舟道,“算了。要念剑诀这么无趣拗口的东西,我情愿头晕。”
其实他已经感觉好多了。
素影,剑如其名,通体质朴无华,但御剑如风,快得连边上人影都看不清,可经由夏新月驱使,飞行起来平稳异常。
他难得老实安分,没有叽叽歪歪,埋着头,窸窸窣窣捣鼓着怀里的东西,夏新月见他反常,便以为他还头晕难受。
夏新月陷入沉默,连带着周身气压降低。
林絮舟突然反应过来,夏新月好心搬出御剑口诀是想助他转移注意力,他倒好,一口气拒绝得干脆,还贬低人家高深的剑诀。
他满心懊悔,恨不能把刚才那句话收回来,惭愧之时,又听夏新月道:“我们此去焰池,要见的前辈姓陶名戎,真身乃是巨兽桃拔,你要不要听听他与云阙的渊源?”
林絮舟愣了一下,忍住笑意道:“想。”
原来夏新月搜肠刮肚,沉默半天,就是想讲这个分散他的注意力?
焰池的故事背景他林絮舟能不知道吗?
陶戎在顽童时就受始祖点化修炼,与云阙始祖结为知己好友,直到始祖感应自己即将飞升,心中却仍有一处放不下,恐怕那里无人镇守,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成为祸害百姓的祸端,陶戎知始祖心意,主动提出要帮云阙固守焰池,上百年过去,直到最近陶戎发现自己起了心魔。
夏新月丝竹般悦耳的声音将桃拔的故事娓娓道来,林絮舟间或配合地嗯两声,最后作出总结:“这么说来,陶戎还挺重情重义的。”
夏新月道:“兽与人的寿数本就不同,更何况,桃拔一族本始于上古时期,其寿命岂是我们能想象的。”
距离云阙始祖羽化已两百年有余,陶戎守着焰池这么久,怎会突然动了不该动的痴妄邪念?
这个纸书世界,人妖兽怪,任何生灵起了痴妄之念,释放大量浊气,就成了魔修趋之若鹜的修行胜品。所以,魔姬一定会来。原本,她就是听魔君吩咐,意图夺取兽丹,这才与夏新月重逢的。
林絮舟还在细细琢磨着,忽听夏新月道:“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
说完,发觉从刚才到现在,夏新月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林絮舟轻咳两声,不好意思地松了手。
他的声音低沉而含混,像是透过厚重的鼓面发出,夏新月疑惑回头,素来澄澈的眼睛瞬间映出惊恐与慌乱:“你的脸!”
身后的躯体应声抬头,光溜溜一颗脑袋,头顶没有毛发,脸上没有五官,像一颗没有剥壳的蛋。
乍一看到,毛骨悚然。
“怎么了?”林絮舟摸了一把面上的光头套,恍然大悟道,“哦,没跟你说,我套了一层皮在头上,感觉已经不恐高了,嘿嘿……”
夏新月:“……”
说也奇怪,林絮舟从贴身衣囊里翻出喝药新得的群演道具——光头套,前后反着戴上后,盖住眼睛,阻隔迎面吹来的大风,竟然就不头晕了。
突然,脚下素影剑剧烈晃动起来。
林絮舟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抖:“怎么回事?”目不能视物,六神无主,胡乱伸出手,想抓住点什么。
夏新月淡道:“没事,天色暗下来,北风骤然转变了风向,一时……”腰间攀上来温热的一双手,他身体骤然紧绷,话语戛然而止。
林絮舟从后抱过去,手上不知道磕到什么硬物,咦了一声,欲再摸清楚,夏新月猛地挣脱他的手,力道之大,引得剑身晃动加剧,林絮舟愈发慌乱,不知道抓到什么,“吧嗒”一声松了,他再次坠下剑去。
因为距离地面的高度不够,夏新月还没来得及稳住剑身,就与林絮舟一同摔了下去。
这一下动静非同小可,云雁声、于陌寒等人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一个云阙弟子咋舌道:“我、我没看错吧,玉、玉澈仙君,居然也会御剑不稳?”
御剑讲的是摒除杂念,剑心合一,玉澈仙君一心修行,是整个云阙仙宗道心最坚固的人了!
唰——
领头的云雁声御剑掉回头去,众人纷纷跟着降下高度,在他们落坠落下方着地。
于陌寒用一副“我早就知道会如此”的口吻道:“魔修邪里邪气,不知道又搞出什么幺蛾子,这下连玉澈仙君都被他连累。”
周霖附和:“说不定他就是故意的。”
宋临道:“没有真凭实据,不可胡说。”
对此云雁声不置一词,召出映雪剑,小心查看四周:“我们分头找找,此处诡异,小心戒备,不要走远。”
众人纷纷拔剑出鞘,摆出防御姿态。
亏得林絮舟掉落时,御剑高度不高,地面潮湿柔软,摔得并不重。
他起身,摘掉头套,发现面前是一汪湖水,银白月光倾洒而下,替微波粼粼的湖水铺上一层薄纱。
一位女子背影婀娜,被月光勾勒得分外柔美,长发如海藻般裹在住颈背,胸腰曲线在水中若隐若现,一举一动都透着勾人心魄的魅惑。
靠。
虽然林絮舟很怀念以前摄影棚里莺莺燕燕环绕的日子,但智障都知道,这个景象必有猫腻!
谁家好姑娘大半夜在野外沐浴的!
他退开两步,踩中一截枯枝,湖中女子似有所察觉,侧身回过头来,林絮舟赶紧矮下身。许久没有动静,他又偷瞄过去,原来那女子并没有发现他,反而挽起一头青丝,轻轻搓洗着沾湿的头发,画面恬静美好,除了有什么东西反射出银光,晃了林絮舟的眼。
定睛看去,那女子抚弄的右手戴着一枚指环,闪着炽红的光。
帝魔城除了魔君,只有魔姬的指环是这个颜色!
晴天霹雳啊,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林絮舟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夏新月和她碰上面!
这想法刚落下,夏新月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