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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晃有点懵:“什么香水?”
姜霰挣开他。
怀里的温软忽然就没有了。程晃错愕了下,而姜霰盯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郁馨补妆的时候我看到了,她手里有一瓶和你送我的一模一样的香水。我都看到了。”
“不是,”程晃舔了舔嘴唇,酒都醒了大半,“我没印象送过她这个。”
“那为什么冉聆说这个香水也是你挑给郁馨的?”
“我不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送我那瓶香水?”她有些咄咄逼人。
程晃也急了,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这句话讲出来就把姜霰的话堵死了。她一瞬间安静,看着程晃,喉咙也哽住。这个答案是意料之内的,既定的,可是现在他就这么明晃晃地讲出来了,她得承认,听到的时候心又软下来。
“……我喜欢你。”程晃又缓缓地重复了一遍。
他挠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本来,是打算在饭桌上讲的,把你介绍给我朋友们都认识。没想到这个饭局闹得不愉快。——所以我也没机会说。”
这些话说出来他终于长舒一口气,看向姜霰,慢慢地道:“我这个人嘴挺笨的,有时候事儿也办得不好。刚才你说那个香水郁馨也有,说是我挑的。我想了下应该是那会在巴黎的时候,我去专柜买,她也去了,好像问了我一嘴买的啥来着,我记不清了。可能冉聆不知道具体情况,传成这样了吧。”
他走近一步,握住她细瘦的肩头,垂眸认真地道:“姜霰,我不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也承认,之前确实是跟郁馨谈过,这点我没办法否认。还有三个月认识你就快两年了,这两年不容易,咱们也是从断联到联系再到现在这一步,实话讲,我和你跟拉锯战似的。我从来没跟一个人周旋过这么久。这两年,除了郁馨那一段,我没想过追别人,所以我也不会给别人送东西,包括你说我给郁馨挑了香水,还跟送你那瓶是一模一样的。——不可能。我喜欢一个人就只会追她一个人,直到她说她完全不喜欢我,以后也没可能,让我赶紧滚为止。”
姜霰听着。
乘着酒意的告白。但不是醉话,说出来的时候满是真心。她默了默,终于抬眼:“程晃……”
“嗯。”程晃低头,“所以呢?”
他认真地道:“我喜欢你。你是接受,还是让我走?”
“我——”她的话头停住。
太乱了。思绪太乱了。
如果现在还在他的生日宴上,郁馨没有来,她也许会接受。可是现在,她给不出回答,喉头一动,话都哽咽:“……你给我点时间好吗?”
“你在担心什么?”他掀了掀眼帘,“担心我对你是玩玩,还是担心我会喜欢上别人?”
“……我没有担心这个。”姜霰别开头。
讲真的,她信得过程晃的人品。但她不相信自己。总是思前顾后、打退堂鼓的自己,好像也挺讨人厌的。可是她没办法不去想,试错的成本太高了,给自己和程晃的机会也太少了。她也没喜欢过别人,十几年来就程晃一个。而她这人,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考虑到以后的。
而且郁馨今天对她说的那些话,又让她开始重新审视她和程晃的关系。这段关系如果成,注定要在许多人的注视下。那么自己呢?自己可以接受吗?她总是在权衡利弊,犹犹豫豫地不愿落子。程晃看着她,忽而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你在担心什么?”
“我怂。”姜霰说。
程晃一时没听清,愣了下:“什么?”
“我说我怂。”
她苦笑:“程晃,你总是在给我兜底,但我好像一直都没勇气靠近你。实话讲,我就是害怕。两年了,我都不敢把‘我喜欢你’四个字说出来。我害怕有变数,也不想承担风险。这个世界上没有永久的关系,我很怕我们之间走到一败涂地的结局,所以干脆回避,干脆不要和你开始。……你说,我是不是心理有问题?”
程晃默然。
是没见过她这么恳切地同自己讲一件事。平时淡得像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居然也有害怕的事情,而这件事是,没办法和他走到从一而终的好结局。他早心软了,只要她不斩钉截铁地拒绝,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心软的。
……
车往学校开。
回程时程晃没有相送。她说她想静一静,认真考虑过再给他答复。她设想过失去程晃是什么结果,心缺了一块,像下了一场连绵不绝的雨。从来没有哪一刻姿态放得这么低,最后看着他,几近央求:“我求你了,程晃,再给我点时间。”
程晃也看着她,眼神哀伤。
凌晨23:49她走。公园里万籁俱寂,江畔风声呼啸。他沿着江边小道往回走,上一刻眼睁睁地看着姜霰上车,一边走一边回想。想她温软的手和沁香的发丝,想她清冷又哀莫的眼睛,还有相拥时转头看到的她后脖颈和耳后那两颗秀气的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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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起三天,渝城雨水开始增多,其中南部有阵雨或雷雨,局地雨量可达大雨,市民需备好雨具应对多变天气……”
天气预报冰冷的女声在播报着,姜霰从碗里舀了一勺冰沙放进嘴里。阿婆的耳朵有点不太好,听不太清了,于是调大了一点音量。姜霰戴上耳机,吃完半碗冰沙后刚好听完一场英语听力。她吃东西很慢,和程晃形成鲜明对比,尤其是一吃这种冰牙的东西速度放得就更缓,弄得程晃每次都要等她。他也不急,喊她慢慢吃,打开手机刷社交平台。那一阵刚入夏,渝城升温升得特别快,那几天很闷热,窗外隐隐约约地传来蝉鸣。
距离这个学期结束还有一周。而这一周真的如天气预报所说的一样,阴雨不绝。冰沙店暂时关门了,阿婆说最近天气太潮湿阴冷,关节炎发作,痛得下不了床。姜霰经过的时候抬起头,麻雀从上空飞过,落在电线杆上站岗,细细的电线将灰暗的天空割成两半。
后来她在社区大群里看到冰沙店要转让的消息,下午放学的时候特意绕到那边去看。到的时候店里的东西几乎被搬空了,阿婆举着伞正站在雨幕里指挥。店门口停着一辆旧旧的皮卡车,有两个中年男人正在空空如也的店面里打扫,暗沉的光线将整个店铺衬得凄凉又萧索。
阿婆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看到了她,招手叫她过来。姜霰揣着兜,弯腰钻进她的伞下,听见她笑骂道:“你这个女娃儿又不带伞哩。”
“年轻娃儿淋点雨没得事。”姜霰拿阿婆当时打趣程晃的话回道,笑了笑,“阿婆这店是要盘了哦?”
“盘给个熟人。唉,身体不得行了,去儿子那头养段时间。”
姜霰点点头。
又问阿婆:“什么时候可以再开业?”
阿婆笑了笑,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膝盖,慢悠悠地道:“人老了做不动活喽,干一天歇两天的。”
说这话的空档,两个中年人已经打扫完了店面。其中一个捞起门边立着的锁,利落地套上雨衣,朝着阿婆道:“锁店了哦,婆婆?”
“锁!锁。”阿婆忙不迭地道了两声。
姜霰也过去,帮着她拉下卷帘门。细密的雨帘里,招牌上的字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门面上铁锈红色的漆皮渐渐剥落,露出岁月的痕迹。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第一次带程晃来吃冰沙,还是在她刚来二高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没有仔细看过程晃,印象还停留在高一上学期那个幼稚中二又有点虚有其表的小男生,所以在他骑着摩托来二高校门口堵她的时候,还以为高一上追她的戏码故伎重演了。后来她和程晃并肩走,才发现自己看他居然还需要仰头。有回一起吃冰沙,他整个人人高马大地坐在那里,她才发现居然坐着都需要稍微仰一下头看他。程晃在对面玩手机,白t清爽,刚修剪过的刘海很碎,也有点短,露出英气的眉。他感受到她的目光,微微抬了抬眼皮,问:“看够了没啊?”
她说看够了,盯着程晃清晰的下颌线笑了起来。视线往下,他下巴上现出一片淡淡的青茬。
然后姜霰说:“你长胡子了呀。”
程晃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我总是个男人吧。”
……
长达将近一个月的冷静期又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这一个月程晃没有联系她。听歌软件里的共享歌单他没删,放在那里。她把英语听力的原始MP3文件导入到手机里了,听听力的时候总是看到他们的共享歌单。那里面她也放了几首歌进去。她选的歌太淡太安静,程晃总会睡着。于是她不信邪,听完英语听力的时候总是又情不自禁地点进去听。然后莫名地想到如果另一头在程晃那边他会是什么样子,想了想,应该还是会睡着,于是在自习室里突然笑出声。回忆像傍晚的潮汐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涌出来。
回学校的时候她跟阿婆说:“一定要再开啊。”
她还想请程晃吃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