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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两点，渺渺已经醒了。姜霰进卧室的时候，看到姜平坐在床边。他是外人眼里的好父亲，对妻子大方，对女儿疼爱。见她进来，姜平问：“去哪里逛了？”
姜霰立在床边，轻声地回：“也没去哪，就是附近走了走。”
姜平：“这两天来得不是时候，老有学校学生过来搞什么研学，人多得很。”
睨了她一眼，姜平又道：“我好像看到还有国高的学生。是吧？”
上国高这件事是他们心照不宣不会提及的话题。如果可以的话，姜霰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国高，毕竟谁都想过轻松自在的人生。但是这样的代价是，跟着姜平。她无法预知姜平之后会对自己做什么，从小早熟所以敏锐地发现姜平对自己异样的情感。这些未知的因素让她感到可怕，比起失去优渥的生活，她更愿意觉得母亲的逃离是一种无比正确的抉择，哪怕现在过得很辛苦。
“……我没注意。”姜霰说。
渺渺赖了一会床就起了，很顺从地让保姆给自己穿好衣服。姜平在客厅里抽烟，看见卧室里小女儿已经收拾妥当，掐了烟慈爱地笑起来：“渺渺想不想跟爸爸去水上乐园啊？”
五岁小孩不会想到姜霰考虑的这些事，听到要去水上乐园，立马欢欣雀跃起来。
姜平就打了个电话，做了后续安排。
庄园里的水上乐园分两个场地，是家庭度假打卡的好去处。娱乐打卡的地方是吸引小孩子的好去处，另一个去处是和度假酒店合作的洗浴汗蒸，背靠山的地方开发了温泉泡池。
水上乐园的老板跟姜平好像很熟络，热情洋溢地跑上来跟姜平握手，喊着“姜总”。然后目光又回到她和渺渺的身上，说姜平有福气，大女儿漂亮，小女儿可爱，两个小棉袄，不像他家养儿子，十几岁的小男孩混得很。寒暄两句后，便找来两个人带着姜平进去，说是现在温泉水世界人少，提前给姜平订了温泉私汤，想去的话随时可以过去。
“泡温泉对身体好啊。”姜平若有似无地来了这么一句。姜霰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
渺渺看到小孩子玩的水上项目就走不动了，嚷嚷着要去，姜平就安排道：“小张，你带渺渺去玩吧。”
小张就是他找的临时保姆。姜霰也忙说：“爸爸，我也去吧。”
“你就不去了吧，小孩子玩的。”姜平道，“学业压力那么大，去泡泡温泉，放松一下身心。”
姜霰嘴唇有些颤抖：“爸……”
后面她没有再继续说了。姜平的眼神横过来，好像是对她很不满意。大庭广众之下，他不会跟她吵架的，但是姜霰知道，如果不顺从的话，就是在破坏他苦心营造的好父亲形象。她也没什么理由能够拒绝姜平打着幌子说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的要求。
温泉私汤房里水汽氤氲。
姜霰跟在姜平后面，看见他拿着房卡刷开酒店的房门。姜平看上去心情很好，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床上有他提前预订送过来的衣物，两套泳衣，一套是给她的。姜平兀自拆开，仔细打量了一番，好像是在想象她穿上是什么模样。末了手指挑起女士泳衣的肩带，拿给她：“换上。”
姜霰嗫嚅着接过去：“……”
“快点换哈。”姜平说。
卫浴间的隔音门质量很好，几乎听不到姜平在外面的声音。姜霰隐隐约约地听到电视的声响，应该是姜平打开了电视。泳衣是普通的款式，镶了白色的蕾丝。她没有穿，坐在马桶上耗着时间。没一会儿，姜平的催促声响起来：“换好了没？”
姜霰忙回：“爸，我上卫生间。”
急促的敲门声戛然而止，姜平应该是离开了。姜霰打开手机，看到程晃的消息跳出来。
他问：【你在哪？摘了新鲜草莓，要不要给你带点过去？】
发来的照片是一筐红彤彤的草莓。
姜霰犹豫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拒绝。
可是除了程晃，似乎没有别人可以帮她了。
【好呀。】她给程晃发消息，【我就在景水湾酒店。】
程晃发了个ok的表情【我现在过去找你，等会给你发消息。】
姜霰回了句好。
在和程晃的聊天记录界面上停了片刻，她又点进去，把程晃的备注改成了以前在国高的某位女同学的名字。
想了想，似乎又觉得不太周全，索性又把聊天记录截图下来，码掉程晃的头像，给姜平发了过去。
附言：【爸，我国高同学好像在水上乐园看到我了，她们刚从采摘园回来，说要给我送草莓尝尝，我等会下去拿一下。】
专门用的是“她”。
所有的事情做完她忽然涌上一股很愧疚的感觉，觉得自己利用了程晃，好卑鄙。不知道姜平在外面做什么，隔了几分钟才回复：【好的。】
公事公办的语气，却让姜霰如获大赦。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起身故意冲马桶，制造些动静企图抹去姜平的怀疑。推门出来的时候，姜平已经换上了酒店的浴袍，躺在床上看着电视节目。
姜霰小心翼翼地说：“爸，我下去拿草莓了。”
“嗯。”姜平头也不抬，“拿了赶紧上来。”
姜霰轻轻地“嗯”了一声，关上房间的厚重木门，长舒了一口气。她穿过这一层的长廊，到电梯间等候电梯，连自己都没发觉脚步越来越快。
到一层大厅的时候，程晃也才从旋转门进来，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下。
他快步走上前，低头问她：“我正准备给你发消息呢，你怎么先下来了？”
姜霰抬头，看到他高挺的鼻梁，还沁着汗。
“让你等着多不好。”她说。
程晃笑了笑：“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她：“你尝尝吗？我洗过了。”
“好。”姜霰接过来，温和地笑了笑。
她发现盛着草莓的容器是一个彩色的塑料桶，里面的新鲜草莓垒成塔，外面只有一层塑料袋包裹着，竟然一颗都没有掉。程晃是捧着过来的吗？她心想。草莓是很容易腐烂和坏掉的水果，磕磕碰碰一下外表就不好看，但是程晃保护得很好。
东西送到她手里，程晃松了口气。——主要是，姜霰之前完全不会接受他的好意。每次总拒绝他的理由，程晃实在是想不明白有什么。她逐渐的接受让程晃觉得好像有戏了，其实他也没追过人，也不太懂得什么是喜欢，有点好感就送东送西，大概是这张脸是自己的保护罩，女生看到他的脸也不会反感，所以在这种事情上程晃从来不吃亏。
“你上去吧，家里人是不是还等着呢。”程晃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摸了摸鼻子，对她忽然软下来的态度有点不适应。他要走，姜霰忙把人叫住：“哎，程晃。”
景水湾酒店的大厅是柔和的暖黄色灯光，姜霰的眼睛很明亮，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珠。
她问：“你想出去走走吗？”
程晃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晚风渐凉，路灯下有飞蛾在光源里萦绕，庄园里的小路也鲜少有人。程晃走在姜霰旁边，时不时地回头望一眼。她今天穿了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白色的上衣是圆领，他个子高，望去的时候看到她凹陷的锁骨，肩膀处凸起一条细细的带子。
然后程晃的视线不敢停在那里了，转而看向姜霰的脸。她的睫毛很长，在卧蚕下方打下一片阴影，半垂着的眼睛像一片潮湿的湖。程晃余光扫到她抓了抓自己的手臂，白皙的小臂上浮现出几道红印。他戳了戳旁边的人：“哎，这有蚊子，我们往大路走吧。”
少年人的指尖是凉的，点在她的肩膀上，不痛不痒。姜霰默默地点点头，看到程晃微微弓起的脊背。他来见她的时候没有穿国高的校服，而是宽松的潮牌白t，远远看上去两个人穿得像商量好似的。
姜霰鼓起勇气，问：“你们这个活动……要待到多久？”
“嗯？”程晃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仔细想了想，“明早吧。怎么了？”
“没事，就问问。”姜霰摇头。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幼稚很可笑，怎么可能奢望程晃连夜把自己带走。
且不说抛下渺渺不管一个人回家，姜平知道还不得气疯了。
程晃探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没有啊，我哪有什么心事。”
说到这一句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来，她从裤兜里抽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的是姜平的电话。
姜霰不敢不接：“喂，爸。”
姜平语气冷漠：“下去这么久？你同学还没来？”
“来了，在跟我唠嗑呢。”姜霰看了一眼程晃，“……嗯，我知道，我马上回去。”
电话挂断，她有些抱歉地看向程晃：“我……”
顿了顿，咬着唇把话说完了：“我家里人催我。”
“没事儿，那你快去吧。”程晃善解人意地说。
他从姜霰的眼中头一次看到一种不舍和哀莫相互交缠的情绪，好像不愿意回到景水湾酒店。程晃从来不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一刻他忽然想相信一次。
“你——”他叫住姜霰，看着姑娘闪躲的眼神开口，“有事就给我发微信，你找我，我一定在。”
姜霰困顿看向他。
然后点点头，哑着声音回道：“我知道了。……谢谢你，程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