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儿勉力支撑到最后一人国师出去，才收剑离开，身后传来坍塌的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她竟然还在猜测是地塌了，还是天塌了，或许天地一起塌了。

秘境用最后的生机化为银龙，与功德金光融合，配合天子剑，破开了空间壁障。

生机耗尽，秘境死了，但秘境生灵活了下来。

金龙消散的最后一瞬，裹儿一出来，就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往下坠去，被守候多时的崔清漪接住。

“胡闹！”崔清漪又是心疼，又是骄傲。

裹儿苍白的脸一笑，放心地昏死过去。从宗门调过来的丹峰葛长老派上了用场，还有大皇子围上来喂她喝了不老泉。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了，经脉所行之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胀痛，欲移一寸而不能。

胡小宛听到呻吟声，忙进内室，掀开帐子，扶起裹儿，问：“李师姐，慢慢来。”

裹儿一张嘴，发现脸也是疼的，一字一顿道：“我、怎、么、了？”

胡小宛回：“师叔说，你经脉受损，灵力耗尽，不过问题不大，修养两日就好了。”

裹儿这才放心，缓缓抬手，摸了身侧，不见神剑，又问：“剑。”

胡小宛指着壁上挂着的剑，道：“在那儿。”

裹儿眼珠子转了看不到，又稍稍转了脸，才看见了。胡小宛哪里见过这样慢吞吞的李师姐，忍俊不禁，但想起李师姐救了她们一家，忙绷住笑意。

忽听一路靴子响，崔清漪和葛长老敲门进来了。

“裹儿，你感觉如何？”崔清漪问。

裹儿回：“浑身疼。”

葛长老在床边坐了，搭腕探脉，说：“疼就对了，这是教训，年轻人不知轻重，小小的一个金丹就妄想破开空间，若非各种偶然，你早就魂飞魄散了。”

医者为大，裹儿忍痛陪笑：“师伯，有没有止疼的丹药，赏我一丸。”

葛长老放回她的手臂，道：“有也不给你。丹药是乱吃的？忍忍就过去了。你既然这么娇气，又为什么那么莽撞呢？”

裹儿哑口无言，竟然觉得十分有理。

葛长老起身对崔清漪说：“死不了，不必管她。”说完，他又叫上胡小宛：“你随我拿药去。”

殿内剩下崔清漪和裹儿二人。裹儿忙问：“大师兄，那些秘境生灵如何了？”

崔清漪搬来一张椅子坐了，笑说：“你放心，都安排妥当了。我要替宗门谢你，招来这么些助力。记你一大功。”

裹儿说：“我刚还在想如何劝大师兄和宗门收下他们。”

崔清漪闻言笑了，随后神情凝重，道：“你亲历秘境末世，并带生灵逃出生天，亘古未有。师门里的老祖宗要问你详情。”

说罢，他又歉意地看了眼裹儿，告罪道：“这是我回禀师门的。咱们这方土地也逃不过衰亡的命运，或许到了那一日，你的经历能帮到未来人。”

裹儿听了，立刻道：“大师兄放心，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清漪见此情形，无奈笑笑：“你知道你这番经历多么重要吗？”

裹儿又是疑惑，又是郑重，说：“若是能救这世间生灵末裔，有什么不能说的？”

崔清漪长叹一声，拨开迷雾：“这可能关于飞升的秘密。”

“哦。”裹儿没兴趣道。

崔清漪不解：“这难道不重要吗？”

裹儿道：“俗话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入了大宗门，拜得名师，同门友善，算是发达了吧。”

崔清漪闻言大笑，豁然开朗：“对，你发达了。吃过饭，咱们就回去，赶紧回去。

你现在很重要，我用特级召唤令召来太上长老保护你，早日回去，早日安心。”

说完，便飘然而去，留下裹儿一脸愕然，连胡小宛提着饭盒进来也不知道。

“赶紧吃，这都大补。”胡小宛催道。裹儿吃着，胡小宛给她整理东西，吃完正好离开。

裹儿后知后觉才发现身上不疼了，这顿饭果然大补啊。

太清宫来时十数人，离去时数万人（妖），浩浩荡荡。回去之后，掌门接见诸族，安排住处，自是不提。裹儿始终列席。

诸事毕，众妖散去。掌门叫上裹儿一边走，一边道：“清漪都和我说了，怪不得天子剑认你为主。”

裹儿说：“掌门谬赞，裹儿多赖宗门栽培才有今日。”

掌门乐呵呵笑起来，忽然停下脚步：“到了。不要怕，都是长辈，你师父也在。”

裹儿跟着掌门进了一处大殿，匆匆一瞥，就见殿内的人比她感知到的人多了四五倍，除了末尾的数人，其他人都不认识，低头行礼说：“晚辈见过诸位前辈，见过师父。”

“起来吧。”正中鹤发童颜的老者和蔼道：“去和你师父坐一起。”

裹儿虽不怯上，但见这么多老家伙，也是压力甚大，遂乖巧坐到天衡道君身边。

斜对面是掌门……

掌门这一代好像都坐了小孩桌，裹儿忽然意识到。

天衡道君递给裹儿一个金灿灿的香囊，说：“前辈们第一次见你，送了不少符箓灵器丹药阵盘灵石等礼物，都在里面，你收好。”

裹儿不料还有意外之喜，起身笑说：“多谢前辈们抬爱。”

鹤发老者笑道：“不必多礼，快坐下。因汤泉秘境事关重要，故而找你问个明白。若有不便说的，可以不说，但可不许浑说骗我们这些老头子老婆子。”

裹儿目视之，耳听之，不知不觉越发认为鹤发老者可亲可敬，不由得笑起来，“前辈，我晓得，你问吧。”

鹤发老者问：“天子剑是什么来头？剑招里为何能融合了秘境意识？还有剑招是如何破开空间屏障的？”

裹儿回：“人皇铸九鼎镇国运，这剑与九鼎同炉而成，成为天子佩剑，历经千年，凝聚天命。远古之时，神女和人间天子打赌，赚得天子剑，留在群玉山。

后面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我先把背景说了。”

鹤发老者说：“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拘泥我的问题。”

裹儿想了一想，简单粗暴地做了个简单的归类：“汤泉秘境本源主要分为两半，一半用来守护，就是空间屏障，防止外来侵入，但也阻止了生灵外出，屏障与秘境共存亡。

另一半主要用于哺育和生长生灵，细说很复杂，就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将之称为秘境生机。

汤泉秘境濒临末世，不能自救，只有出去才有一线生机，此时原本守护的屏障成为了禁锢的牢笼。”

众人听到这里，物伤其类，不由得想起这片大地若是到了末世……一时都沉默了。

裹儿继续道：“我路上听大师兄说起汤泉秘境的由来，原是位擅长空间的大能偶然发现后，联合当世宗门，撕开些微口子，又设下精妙的阵法，使得本界弟子进出。”

鹤发老者感慨：“确实如此，可惜漫长岁月中，人与物多已失传，只留下只言片语。”

裹儿：“汤泉秘境虽小，但规则演化得完整，故而本界和内界多次联手，都未破开屏障。外界破不开，若要逃出来，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收集散落的秘境生机，去破开空间屏障。”

“这也是神女留下天子剑的原因，天子剑为天下共主所有，凝结天命，无物不包容，因而能成为秘境生机的容器。

除了天子剑，只要凝结过天命的器物都可以，比如九鼎、传国玉玺、瑞石、山河社稷图、河图洛书……

简而言之，就是那些曾被天下共主，最次也是一代英主明君所拥有，天下人一想到它、一听到它、或一见到它，就会想起国家社稷天下万民的器物，都可以作为秘境生机的容器。”

裹儿说到这里，说得很详细，鹤发老者等人也听得格外认真，又问：“使用者有什么要求？”

裹儿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胸怀宽广，心有大爱。”说着，她自己忍不住笑了，众人也都着笑了。

“这是标准答案。要我说，就是那种有事他真上，让人信服的家伙，不拘什么出身，都能行。”裹儿道。

鹤发老者暗暗点头，又问：“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矛可胜，盾亦可胜。”

“这时候要加上一点外力，这一点是相对于屏障而言，”裹儿稍一沉吟还是如实说了，“我破开屏障的外力是功德，很好用，无坚不摧，我建议大家多修功德。”

这话说得众人又笑了。掌门忍俊不禁：“傻孩子，功德岂是那么容易得来的？宗门从立派至今，像你这样的只有一位。”

裹儿问出自己的疑惑：“我这样的经历对于被视为仙人的修士很容易吧。”

掌门吐了两个字：“规则。”

鹤发老者难得见天赋好又天真可爱的小孩子，很乐意为她解惑：“每一界都有自己的规则。

譬如你的老家，虽是从这片大陆分出去的，但没有灵气，却有生机，也能孕育生命，演化独立法则，现在还能传个消息，偶然渡个人，再过数百上千年，两个世界的联系将彻底断绝。

说远了，修士不能参预无灵之地凡人的生活，否则天道不容。我们脚下的这片大陆上有凡人，也有修士，但凡人中能生出天资卓绝的修士，修士也有机会诞下毫无灵根的凡人，凡人和修士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共存。”

掌门接着道：“这种方式不知存在多久，从来没有人想着去打破，或者有大力气去打破。小丫头，说不定你能行呢。”

他说着便揶揄起来，裹儿郁闷地叹了一口气，道：“等我修为比前辈高了，再提这件事。”

掌门大笑起来，道：“那我们恐怕等不到了。”

裹儿狐疑扫了一眼掌门，心道：“难道掌门的寿数没有这些老家伙的长吗？”

掌门仿佛察觉到裹儿的想法，又笑起来。

“不要逗小孩子，”一位天姿掩蔼，容颜绝世的女修道：“修真修真，去伪存真，修得真我，洗净贪嗔痴，勘破权钱色。修真修的是己，功德度的是众生，两者背道而驰。”

裹儿听得认真，不住地点头，又问：“那梵音寺的和尚修的是不是功德？”

女修道：“确实有一大支脉修的是功德，但哪有那么多拯救苍生的事情，生活不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是我说，他们修功德修魔怔了……”

鹤发老者打断她，对裹儿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丫头你年纪尚小，要多看多听多想。”

裹儿连连点头，女修抱怨了一句：“师兄还是这个样子。”就没有再说话了。

掌门问出众人最想问的问题：“你破开屏障是什么感觉？飞升，其实是离开此界，也就是穿越屏障。”

裹儿想着，便手握上了剑，回忆道：“就像划开紧绷的厚帐子，你能清晰地感到经纬的断裂，一丝经纬就是一条法则，巍峨若高山，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但我的剑很锋利。”

一前辈忽然问：“你用天子剑能破开此界的屏障吗？”

裹儿连忙摇头，吓得几乎跳起来，“前辈，你在为难我啊！汤泉秘境临近末世，无论是生灵，还是秘境意识，都在求生，而我恰逢其会，挥了一剑而已。没有我，还有其他人。

咱们这个界欣欣向荣，无论凡人还是修士都活得好好的，哪个谁想着出去闯？”

鹤发老者颔首道：“正是这话。这与飞升不同。”

裹儿细想了一回，说：“我有个关于飞升不成熟的小想法，一点拙见，前辈们别笑话。”

鹤发老者笑说：“大胆说，道理越辩越明。”

裹儿道：“我听人说，修士飞升了，是因为力量太强大，超出了本界容纳的阈值。我觉得应该是他对法则的领悟无限趋近本界的天地规则，突破屏障的方式是浸润出去的，先溶于天地规则，过了屏障，再与天地规则分离。”

众人听了，笑着点头，都道：“这个想法有些意思。”

裹儿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想吃槐叶冷淘了，槐叶汁就是通过纱布压榨出去的。

裹儿又回了一些话，不知道这些前辈有没有收获，但她这个小虾米是尽力了。

太清宫是正经门派，不兴搜魂夺舍那一套，再则此界天地规则完善，因果大，得不偿失。

说完话，鹤发老者就让裹儿、掌门、天衡道君等小辈出去了。裹儿跟随天衡道君回到召摇峰，一路却是欲言又止，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