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万洲刚令人将章俊才带去鹿苏院看管起来。此时正手写密旨盖上世子印信,打算一会再去找一趟章文翰,抬头就见影一拿着红布条进来。
他几乎是飞地赶出府,果然看见惠芷玉的马车停在那。快速踩着踏板上车并肩与她坐在一起,上下打量好几眼,才问:“出什么事了吗?”
“我……”惠芷玉低下头,不知为何竟感觉鼻尖发酸,“要是我说一些很奇怪的事,你会相信我吗?”
“安安,”搭在座椅的手被盖上一只掌,他的声音柔和又坚定,“我相信你,会永远跟你站在一起。”
“嗯。”惠芷玉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鼻子,略扬声:“李常安,去人少的地方。”
车轮缓缓滚动,她翻转手腕,收拢四指,与他掌心相贴。
马车行至郊外人迹罕至处,这次惠芷玉专门让李常安离远些,等她喊人再回来;游万洲也配合着让影一离远了些,令他去陪李兄比试耍耍。
将闲杂人等都排除在外,惠芷玉握着他的手,半是惶恐半是安,她又低下头纠结着。真的要说吗?可是这件事太耸人听闻,哪怕圆圆方才那样说,临到头不信她可怎么办?
可是,除了他,她还能跟谁商量这件事呢?惠芷玉拧紧了眉,小心地抬眼打量游万洲,看见他望着前方马车帘,神情宁和,在等待。
下意识地就问出口:“圆圆,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不,”游万洲摇了摇头,目光这才转过来,“我只知道你有事情一直在瞒着我,既然现在会这么问,你想说的就是它吗?”
这番说辞倒是令惠芷玉没料到,顿了顿:“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有事瞒着你的?”
“七八岁的时候吧,”游万洲笑笑,“我那时候太小,没办法帮到你多少,你不告诉我也属常事。现在,你愿意多相信我一些了吗?”
那么早他就猜到了?惠芷玉忍不住靠上他的肩膀拉近距离,小声解释:“我其实,也不是想故意瞒着你,只是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确定,就不太敢和你说……”
靠上他的肩,半颗安心逐渐放松了半颗忧惧心,她放轻声音:“那时候我不确定,你以后会成为怎样的人;不确定,我以后又会是什么命运;不确定来日,不确定命。”
“命?”游万洲捉到了关键字。
“嗯,命,”惠芷玉挽住他的胳膊紧紧贴着他,“我很害怕,我会丢了命。”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颤抖,可此时实在无法控制。一说出口,那些飘忽成云团的情感忽然化为巨石砸在心上,一个又一个,砸得她痛。
一箭穿心很痛。她闭上眼,除了与他紧贴的那一部分身体,其余暴露在空气里也像暴露在箭下,令她不安。
身边人忽然动了,转个身直接搂紧她,将她拥入温暖的怀抱里。惠芷玉惊讶地睁眼,他的手掌压在她脑后,托住她的身体,说:“我不会让你出事。”
娘也是这么说的,可她最终和自己一起被……惠芷玉抓紧他的衣服,又努力松开:“你也不能出事,你要跟我保证,否则我就不说了。”
“我也不会出事,我保证,”游万洲难得与她沉音认真,“答应过你后,我真的没去石场冒险。我守了承诺,你可以信我。”
“……”惠芷玉又收拢五指抓紧了他的衣襟,吸了吸鼻子,喃喃着:“其实,我重新经历过我的人生。”
略一停顿,他没有出声打断,也没有乱了分寸,惠芷玉终于敢放大一点声音:“按照我所经历的,在我离京之后,我们就会直接断了来往;我会在鸣县一直生活到十四岁,跟李唯定亲;随后章俊才会返回鸣县看上我,李家会在章家的威势下退亲;我家拒不同意章家提亲,章文翰还会打压盘剥我们的生意,一直到我们再无法正常生活只能逃出鸣县的那一天,”惠芷玉越说越急,突然停下大口喘气,脑袋深深埋在他怀中,“……我和娘,被山匪杀死了。”
他的手依然稳着,托住她的身体,惠芷玉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也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与他贴在一起。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她终于能冷静下来,“章县令被我家拒亲之后,接下来可能就会来盘剥我家。那些山匪,我不知道跟他是什么关系,但如果我和娘不在了,他完全可以将惠家的钱财收入囊中。而且我曾在石场见过他们,这么一想,可能他们之间有什么我还不知道的关联。”
“安安,等一下,”游万洲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惠芷玉依言安静下来,“我们一点一点来。你的意思是,章县令他们很可能勾结山匪,谋你家的财,害你们的命?”
一听他这么梳理,惠芷玉才重新感觉这种说辞的确荒唐,紧紧抱住他闷声:“我都说了,你要是还不信我,我就不理你了……”
“不要不理我呀,”游万洲声音带上笑,“我只是在想,如果想阻止这种事发生,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也做了准备的,跟李常安续签了契券,还雇了惠宅侍卫队,可以护住我们;专门将县令县尉山匪头领都出没过的石场提前买了下来,可以查探真相,若他们有什么阴谋,我也可以提前插手阻止;把生意做得更大还到了京城,这种规模之下也不容易被县令拿捏。”惠芷玉认真数着自己这数年的苦心,最后笑了一声道:“还和你取回了联系,你现在已经帮了我很多很多,若没有你,恐怕我这次被逼亲依然无法善了。”
“原来是这样。”游万洲终于放下手要拉开距离,惠芷玉立刻抱紧瞪他,“你先抱上来的,我没说放手你不准放。”
“可是,这样太近了。”他抗议着,惠芷玉却立刻察觉到他推势减缓,立刻将脑袋贴上他的胸膛,“我还很怕,你要安慰我。”
“你现在哪儿有很怕。”游万洲小声反驳,惠芷玉当做听不见,继续说:“你把章俊才带回京,是想做什么?”
游万洲扭过脸:“也是防止章县令狗急跳墙,只要他儿子在我手上,他就不敢明目张胆去动你们。”
惠芷玉抬起眼打量他,又问:“既然你已经做了准备,又想为我做什么?”
“因为听你这么一说,感觉我做的准备还不够。”游万洲又推了推她,“我方才想了想,如果要让你安心,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你先放开,我要拿东西。”
她半信半疑地松开手,就见游万洲在衣襟里摸了摸,掏出一块刻着信王世子四字的象牙镶金令牌,递给她:“我离京时,信王终于把这块令牌给了我。现在我将它交给你用,从此只要你需要,就可以差使留在鸣县信王府的所有人,可以动用库房的财宝,也可以住进王府受侍卫们的保护。”
惠芷玉呆了一下,看了看那块象牙令牌,又看了看游万洲。他神色严肃,动作自然,甚至还把令牌往自己手上塞了塞,顿时感觉此事格外难以置信。
“你真要把它给我?”惠芷玉连忙推回去。
“我把它带回京也无用,信王令、信王妃的命令,暂时都比我好使,但我将它留给你,不仅可以立刻用上,还能让你我安心,你干嘛不收。”游万洲解释了一句又蹙眉,硬往她手中塞。
“可是,呃。”惠芷玉还是没能敌过他的力气,令牌贴住掌心又被他强行抓拢五指,她的手被包在游万洲手中,算是变相拿住了令牌。
她仍然没缓过神来,犹豫,瞧着游万洲,“可要是回京后,信王他们要,你拿不出来该怎么办?”
“无非就是被爹教训一顿,又不是什么大事。比起我不被责骂,显然是你更需要它。”
“……”惠芷玉咬一下唇,又问:“你对朋友就这么好心吗?”
“不一样,你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需要它。”
仔细观察两眼丝毫没发现自己所言所行有多么出格的竹马,惠芷玉眯起眼将令牌收起来,“所以你才格外照顾我?”
“没错!”游万洲点头。惠芷玉伸手重拍一下他的胸膛,声音忿忿:“你傻你的就罢,还想骗我呢!”
“??”游万洲万万没想到自己如此一心一意为她考虑,临到头来还能被打一掌发脾气,有些委屈:“我哪里骗你了,令牌是真的啊,你要是不信,我再回去把陛下的手信拿来?”
“谁跟你说这个了,你给我的肯定是真的,”惠芷玉深呼吸,把刚刚外放的情绪整理好,“我只是刚刚才发现,你差点将我也骗过去了。”
“我到底骗你什么了?”游万洲不解。
“呆瓜,你自己慢慢想吧,反正记住了,下次回来鸣县找我的时候,我不想看见什么通房侍妾,也不准跟别人结亲。”惠芷玉强硬着下令,丝毫不顾他的想法。
确实也不用她顾忌。见她情绪似乎又缓和下来,游万洲只是挠了挠脑袋,答应着:“好吧……”心里琢磨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啊——安安毕竟也是个女子。
两人又在马车中商讨起更多线索来。惠芷玉将自己目前所知情报,包括县令县尉山匪头领曾共聚石场之时与他一一道明。游万洲听着,表示自己走之前可以教她与李常安如何排兵布阵守卫好石场、如何与官府指令打交道避免被官员弯弯绕坑害。
惠芷玉看着他又眼睛发亮,感叹果然圆圆脑子就是好使——除了那方面。
与人交心说通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她心满意足地尝一口冰梅汤,终于想起问:“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怀疑我说的是疯话?”
“早在那天我们玩着玩着,你突然说一句死在弓箭下就开始大哭,之后还转了性又通诗文又懂算术时,我就开始怀疑你了。”游万洲也端起冰梅汤喝着。
原,原来他甚至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惠芷玉咳嗽两声:“我表现得那么明显?”
“当然了,跟你之前傻乎乎乐呵呵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游万洲无奈,“要不是后来发现你还是你,我都要怀疑你鬼上身了。”
惠芷玉嘿嘿笑起:“毕竟这种事情真的太——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嘛,如果换一个人来说你还会当真吗?”
撇了撇嘴,游万洲道:“我只会让他滚出去。”惠芷玉挑眉,意味深长瞧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