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风声满是哀戚,配合着不绝的虫鸣,在天光微熹的幽暗雨林中,被衬得如同厉鬼的哭嚎。
此刻的飔风怨气冲天,确实比厉鬼还要更凶狠些。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睡了一觉,心爱的小蛇就不见了踪迹,周围没有挣扎的痕迹,如果敌人来袭,没道理他察觉不到。
他的心陡然沉入了谷底,信子从吻部不断伸出又缩回,半晌后,他直立起身体看向了远方,探寻小蛇的气息已经毫无意义了,镜流是自己离开的。
“嘶——”
这条强壮的眼镜王蛇是如此的悲伤,被风啸隐藏的泣音时不时响起。
在今日饱尝被抛弃的滋味,飔风难受得已经喘不透气了,他的心脏在蹦跳间隐隐作痛,肺腑几近要裂开的痛苦,让他那附着半透明眼鳞的眼眶渗出了点晶莹。
这是自破壳以来,这条眼镜王蛇落下的第一滴泪。
从不相信软弱能在自己身上留存的他,彻底败给了那让蛇酸涩交织的爱情。
在这一刻,飔风的灵魂四分五裂,代表感性的善意像是要追随这已经无法挽回的情意,葬在这个崭新的巢穴下,难以言说的冷漠取代了哀意,覆上了这条蛇闪着脆弱泪光的瞳孔中。
五味杂陈地回忆着自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曾经的片段闪过他的脑海,飔风的情绪极速变动着,为记忆里小蛇的哀伤而心痛,为他的喜悦而欢喜,在一切即将归于宁静时,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镜流的身影。
摆动长尾,飔风下意识迎了上去,但很快,他发现这只是一根随风摇摆的藤蔓,残忍至极的暴虐重新占据了飔风的内心。
吞下了自己为自己酿造的苦果,飔风定定看了看巢穴,头也不回地梭下了树。
或许下次见面,他们就会是敌人……
满脑子都是与镜流敌对的场景,飔风感觉到了莫大的痛楚。
他漠视着自己被理智与感性切割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把镜流抓回来,让他成为自己饱腹的美餐,以此回报他对自己的戏弄。而另一半则劝诫着他,让他彻底放手,小蛇该有自己的生活。
“别说了!”
飔风愤怒地发出了风呼声,打断了脑海中两个不断响起的声音。
尾巴烦躁地拍打着凹陷的水洼,叼起了从树上滚落的兽骨,这个熟悉的东西让飔风眼神一亮——兽骨还在,或许小蛇只是饿了,自己在沉睡,他不想打扰自己,一条蛇去捕猎也说不定。
重新捡起对镜流的半分信任,飔风决定留在榕树边等待小蛇。
天色越来越亮,飔风也越来越不安,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镜流只是捕猎去了,这条猎物很强大,他要一会儿才回来。”
靠着不断对自己的洗脑,飔风才能勉强保持冷静,但越来越烦躁的动作彰示着他不自信的心,他根本不知道镜流到底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镜流到底会不会再回来。
天光透亮,今天是个难得晴天,但飔风已经没有心情晒太阳了。
“呼——”
飔风痛苦地发出了风啸声,转过了身体,缓缓爬入了灌木丛中,他打算离开这个伤心地了。
*
“飔风!”
身后突然一声呼唤,僵硬的飔风停止了动作,他瞬间扭过头,带着激动和颤抖,看向了气喘吁吁的小蛇。
太阳肆意地泼洒着它的恩赐,潮湿的水汽不断蒸腾,化为了天边高悬的云彩,点地梅上缀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衬得它们如同幻境中的奇特花朵,镜流将云河上的虹桥甩到了身后,披着一身炫丽的彩虹,梦幻得如同童话。
然而被他叼着的眼镜蛇破坏了一切美感,他拖着礼物到了飔风面前。
“飔风!”
镜流又呼唤了他一声。
天真的小蛇不知晓巢穴边的飔风发生了一番怎样的心理变化,他只是为马上要进行的事情感到羞涩与欢腾的喜悦。
他清了清嗓子。
“飔风,我有事要跟你说!”
飔风将目光牢牢黏在了镜流身上,不断确定心爱小蛇的存在,对于镜流的话,他不想再听,对于经历了只有自己知晓的失而复得而言的飔风,现在只想紧紧环住小蛇,平复自己的心情。
但镜流眼中的期待让他退却了,听一听吧……他劝说着自己:镜流难得向自己吐露什么东西,且听一听吧,说不准有好事呢。
于是,飔风摆出了正襟危坐的倾听模样。
镜流却已经顾不得飔风的反应了,对于拥有一个成年社畜灵魂的小蛇来说,不管是人生还是蛇生,这都是他第一次告白,镜流紧张得令鳞甲发出了“沙沙——”的摩挲声。
为了掩盖自己的尴尬,他将眼镜蛇摆到了飔风面前,极有仪式感的将这条死状凄惨的礼物身上洒满了鲜花。
镜流又清了清嗓子“飔风,我”
剩下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羞涩的小蛇“我,我,我”了半天,但每次一当他对上飔风沉静的黑瞳时,原本酝酿好的勇气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两条蛇僵持着,飔风满腹的疑惑,他不知道小蛇又在干嘛,但只要镜流不离开他,他愿意陪着这条漂亮可爱的小蛇胡闹。
突然,镜流的话如陨石般砸进了他的心底,砸得他头晕目眩,砸得他难以置信。
飔风大张着嘴,没被意识控制的信子几乎已经垂到了下颌,哆嗦着声音,这条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的眼镜王蛇,结巴地询问镜流。
“我是不是听错了?镜流,你说什么?”
镜流看着飔风的反应,心下一横,他大声重复道:
“我说我喜欢你,飔风!我想在你身边见证你的胜利!想跟你住在同一个巢穴!想一直陪你走下去!”
飔风已经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晕了,“我,我一定是在做梦……”
在他的预想中,他会等到下一个春天到来,对小蛇发起繁衍的邀请,届时他们会真正融为一体,成为一对崇山明月般的爱侣。
他从没想过,镜流居然喜欢他!
而小蛇早上离奇的失踪也是为了寻找告白的礼物。
对于野生的眼镜王蛇来说,苍白的甜言蜜语只存片刻,他们更愿意相信伴侣为他们愿意做的一切,不管是保护,还是捕猎……
但这漫长的沉默显然令镜流误会了,他鼓起的勇气全部散入了空气中,坚固的心理防线也轰然倒塌,像为自己找补似的,镜流打了个哈哈:“没事,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我,我”
镜流控制不住泪水的奔涌,他垂下了头,悄悄用尾尖拭去眼泪,强颜欢笑的他故作俏皮地对着面前的蛇说“我在跟你开玩笑呢,飔风,有没有被我吓到!但是这条蛇是我为你,为你,”
飔风静静地看着镜流,在那锐利的目光下,镜流无力地张了张嘴,再说不出任何粉饰太平的话,他的泪大滴大滴侵入了泥土中,带着几分呜咽,颠三倒四地对飔风袒露着自己的心声。
“我就是喜欢你,飔风,呜,”镜流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没有蛇能拒绝一条一直保护他、教导他的蛇!我,我,唔!”
镜流瞪大了眼,静止不动的飔风忽然缠上了他的身体,他们头与头相对,镜流甚至能感受到被飔风探出的信子接触面鳞时的爱抚。
被心上蛇表白的飔风再也按捺不住心间喷涌的爱意,他顺从本心,用吻部从头到尾,丈量着镜流的躯体。
比起以往的玩闹似的宠溺,他已经相对面前的蛇开始一场成年蛇才能进行的荒唐之夜。
但镜流还小,他只是温柔地摩挲着镜流的鳞甲,安抚着这条激动的小蛇。
“我爱你,镜流。”
镜流呼吸一滞,他惊异的目光映入了飔风的眼底,这条蛇轻轻笑了笑。
“当那天,你义无反顾向被树木压住的我本来时,我就将星星埋进了心底,现在,我终于有拥他入怀的权力了。”
一黑一灰,一大一小的两条蛇纠缠在一起,对彼此的爱意让他们的亲密逐渐升温,极为平常的鳞甲摩挲之举,也被暧昧的纠缠取代。
但镜流还小,可惜镜流还小……
情绪激荡的飔风克制地拉开了与小蛇的距离,他一直都是冷静在雨林的代言蛇,即便尾间的鳞片开合了无数次,但只要春天还没到了,他绝对不会碰小蛇半条尾巴。
晕乎乎的镜流被飔风缠起来,载着他回到了竹台上,“镜流,我心爱的小蛇……”飔风亲昵地唤了镜流一声又一声。
在镜流一次又一次的回应中,他溺在了爱河里,整个雨林没有蛇比他更幸福了!这条即将登上王位的无冕之王是如此的确信。
兴奋的飔风带着镜流穿过堵在榕洞口的小树枝桠,把小蛇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绒羽与兽皮搭建的温暖小窝里,将尾巴与镜流的尾尖交叠在一起。
看着这个镜流为他们打造的温馨巢穴,飔风环住了镜流,把自己挤进了那个窄小的羽绒小窝,蹭了蹭镜流的面鳞。
“这就是我们以后的家,没有东西能破坏它!”
学着镜流曾经说过的话,飔风如此承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