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莳。”他冷冷地叫着她的名字,并不想就这么在此事上纵容她。
私心里,他是一点都不信她可能会是柔嘉的,柔嘉的性子怎会甘愿在他身边伏低做小那么久?
虽说二人的确偶有性情与习惯相似的时候,但柔嘉是他亲自看着仵作验尸,他抱着她的尸身抱枯坐整晚,最后将她下葬。
幸莳是他早就养在外边的人。
但他从没去瞧过这个外室,只是派人教过她规矩,会在无比迫切想见柔嘉而不得的时候,去幸莳所在的院子远远地看上一眼。
就当看柔嘉了。
后来柔嘉死后,幸莳又落水生了病,他才动了把她接回府里来的念头。
就当她还在好了。
幸莳绝对不是柔嘉。
可是她昨夜......若说是装,那也装得太像了些。
那几乎与柔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貌,性情脾气被她拿捏了十成十,若不是他肯定柔嘉已逝......他也要以为那是她了。
被宿惊年这样一叫,卫醒时有些不太躺得住,她坐起来,支着半个身子,忽感一阵头晕,这下是真倒了下去。
宿惊年误以为她还在装,上去扣住她的手腕,冷声道:“此事你若不同我说清楚,我如何在陛下面前替你辩白?陛下最是敬重柔嘉......”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掌心中她的手腕纤细又瘦弱,肤若凝脂,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却透着不正常的刺骨冷意。
整个人都汗涔涔的,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难不成真的病了?
卫醒时晕了一瞬,脑子不大清醒,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浑身都是被冷水浸-透后自己身上的凉汗。
她感受到他掌心的暖热温度,明明不烫,莫名有些灼热,好像是作为幸莳以来第一次和他肌肤相触。
卫醒时下意识要抽回来。
“我去叫大夫。”宿惊年将她的手掖回被子里,才发觉整个被褥都湿透了。
怎么回事?
她出的汗竟有这样多吗?
宿惊年直觉不对。
他稍稍扯开被褥,摸了一把衾被,湿得透透的,绝不是她发汗就能浸成这样。
宿惊年只需想一想,便可得知是怎么来的。
他不由得有些气笑了:“怎么,装病还不够,还要使法子让自己真病了?”
卫醒时脑子晕晕热热的,不想理他,哼哼唧唧地盖上被子翻了个身。
宿惊年耐着性子道:“先起来,叫惜月换一床。”
“不要,大人才不会管妾身的死活。”卫醒时把头埋进枕头里,瓮声瓮气地说。
这人就是想揪着她那件事不放,她才不想治好了又要去面对卫熙闻又要应付他。
她脑子里哪有那么多对付他们的办法?
再说了,真要暴露对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宿惊年拿她无法:“如何你才肯好好治病?”
“不要治病,也不要吃药......”卫醒时眼睛不大睁得开了,她一想起要喝那苦苦的药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话语中满是不情愿。
说着说着,她竟是抱着湿哒哒的被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宿惊年彻底没了脾气。
难道还要叫他斥责一个病人,还是女子吗?
他想将她抱起来,又碍于什么没有动手,只得无奈地吩咐下人进来照顾。
宿惊年难得叹了口气。
罢了,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能把她摸清楚。
这样想着,宿惊年回了思危阁。
他还得想想,如何尽快把卫熙闻这尊大佛给送走。
若是见不到卫醒时,弄不清她的身份,卫熙闻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此,宿惊年便头疼起来。
他下意识去摸放在袖中的解药,却摸了个空。
宿惊年一愣,终于是明白醒来过后身体为何总觉轻松许多。
有人给他吃了解药。
他迟疑着,忽而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片段。
马车车厢里,哪怕他潜意识里一直抗拒卫醒时,对方还是稳稳搀扶着他,鼻腔嘴里满是血腥味,却能隐隐嗅到一丝芙蓉香。
迷蒙模糊间,他瞧见她满眼是泪,不停叫着他的名字,他想伸手抹去她的眼泪,告诉她他没事,但什么也做不了。
泪珠滚烫,砸到他的脸上。
下一秒苦涩的药丸被强硬塞到嘴里,彻底失去意识前马车摇摇晃晃继续开始驶动,背后是她软软的身子。
她温柔地将他抱在怀中。
傍晚时分,低调的马车停在了相府门口。
宿惊年早早地就在外头等候,卫熙闻走下来同他道:“宿卿伤势如何?”
他轻咳两声:“不碍事,臣属下从西域带回来了解药,回来的路上就已服下,现在余毒清了大半。”
二人一同往府内走,宿惊年自然地落后半步。
“嗯,”卫熙闻没有再提这件事,转而问起了卫醒时,“幸莳姑娘呢?她现在可好?可有请大夫来看过?”
“她......”宿惊年停顿一下,随即说,“她昏迷不醒,回来就发了高热,请过大夫了,说是得静养上十天半个月,方才可以好转。”
谈话间,二人漫步走过抄手游廊。
“朕想去看看她。”卫熙闻知道冒然提出要去看臣子的妻室并不合适,但他迫不及待想再多看她几眼。
“陛下,不若待她身子好些以后,臣带她进宫面圣,在相府未免有诸多不便之处。”宿惊年不动声色地推拒了。
总归卫熙闻不能强硬地闯进臣子生病的妾室的屋里,非要拉着她说话吧。
卫熙闻也知是这个道理,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不管如何,他总得想法子见她一面的。
他无比肯定,那一定是皇姐。
谁都有可能将她认错,唯独他不可能。
——
哪怕卫醒时再不情愿看大夫喝药,宿惊年还是找大夫来给她医治了。
大夫走后卫醒时拉着个脸,一个字都不想说。
她脑子还晕乎着,心情烦闷。
惜月送走了大夫,回来便见卫醒时躺在床上愁眉不展的模样,就过来哄她。
“姑娘可是不想吃药?无妨,惜月定会早早备好蜜饯,不会苦了姑娘的嘴。”
卫醒时抱着枕头,闭眼不想说话。
和芳不由得失笑:“姑娘生起病来倒像个小孩子似的。”
“聒噪,”卫醒时撵她出去,“你出去瞧瞧,打听一下陛下多久走。”
要不是为了躲着卫熙闻,她才不肯叫自己生病。
一想到要捏着鼻子喝那熬得苦苦的汤药,卫醒时就觉得要命。
其实她不用喝药也能好的。
卫醒时喝了两日的药,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苦香苦香的药味儿,而且宿惊年派人来叮嘱过,尽量别出门。
于是她整日缩在屋子里,别说出院了,屋门都不敢迈出一步,生怕给卫熙闻发觉她病的不严重。
真真儿是要憋坏了。
更别提天气越来越热,她又是受了寒凉之症,宿惊年每日只派人给她送一点点冰,卫醒时气得叫惜月多领点,管事却说宿惊年吩咐了不能给,她抗议也不管用。
只能巴巴儿地盼着卫熙闻赶紧走。
天色将晚,卫醒时实在憋不住了,叫惜月在院中桂花树下置了一张躺椅,她晚些时候要赏月纳凉。
惜月瞧她孩子气的模样,忍着笑去了。
卫醒时皱眉,惜月如今胆子愈发大了,竟笑话起了她这个主子。
但她浑身懒洋洋地,天气闷热,都懒得发脾气了。
笑吧笑吧,又不会少块肉。
她这样想,叹了口气,沐浴后穿着中衣就要去院子中躺着。
恰好此时树拖月影,月色柔和洒落。
卫醒时轻轻咳嗽两声,慢慢走到躺椅旁躺下。
夏夜晚风悠悠吹拂,燥热的身子染上几分凉意。
惜月在一旁置了些茶水点心以便于她享用,就安静地在她身边守着,没有开口说话。
卫醒时呆呆望着那轮明月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时而皱眉时而勾唇。
她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唤道:“惜月,你......”
声音突然顿住。
青年帝王眉眼弯弯地站在她身侧,听见她的动静偏头对她笑道:“皇姐,那丫头被我的侍卫带下去了,你莫担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卫醒时的目光倏然冷了下来。
卫熙闻脱下自己的外袍,话语间情不自禁沾染上担忧:“皇姐既是病了,为何不多穿点,穿这么少,病情愈发严重可怎么好?”
说着,他动作极其自然地将外袍盖在了卫醒时的身上。
卫醒时扭头,不肯看他,也不欲同他说话。
卫熙闻最是了解她,知晓她这模样必定是生气了,莫名有些惶恐:“皇姐是因我来找你生气么?”
卫醒时不答。
但他知道怎么哄她,放软了姿态道:“知道皇姐死后我伤心难过了许久,但皇姐明明是假死却不肯与我相认,还要避着我,实在是叫我伤心。若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皇姐大可以斥责我,莫要不理我,我只剩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他说得楚楚可怜,全然没了半分平日里深不可测的帝王相。
卫醒时听了却只想冷笑。
“你派萧策陵前来刺杀我,这件事你认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