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惠心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地黑发,紧接着看到趴在门口喘着粗气的颜建业。
“妈妈,生日快乐!”
眼神掠过丝丝缕缕的光线,文惠心看见了站在冷白灯光下披着齐肩发的女儿。
文慈尽力扯起嘴角,眼眶里晶莹一片。
“小慈,你的头发?”文惠心抬脚朝女儿奔去,颜建业扬起的手堪堪擦过女人的衣裙下摆。
“妈妈,生日快乐,”
任由眼泪从脸上划过,自顾自的举行接下来的仪式,将蛋糕拆盒拿出蜡烛,生日帽子递给面前满目心疼的女人:“妈妈,戴帽子。”
文惠心红着眼眶从女儿手里拿过帽子,怔愣着看女儿的一切动作。
文慈朝蛋糕插蜡烛,一根、两根、三根……
然后小心翼翼的将所有蜡烛点燃。
隐着哭腔的音调在空旷的房里响起:“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小慈。”文惠心此刻泪流满面。
“妈妈,许愿,吹蜡烛。”
在女孩殷切的目光里,文惠心慢慢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再次睁眼,和女孩一起吹灭蜡烛。
所有力气在这一刻抽离,仿佛终于完成了某种使命。
文慈直直朝文惠心倒去,将下巴搁在母亲肩头:“妈妈,一切都结束了。”
头痛欲裂,文慈眼前一阵阵发黑。
双眼合上前鼻尖传来一阵熟悉的味道,是妈妈的味道。
真好,她在妈妈怀里。
“小慈——”
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声在耳边响起,可意识还是在慢慢消散,眼神溃散到无法凝聚视线。
*
“嘀嗒!”
“嘀嗒!”
再次睁眼,入目皆白。
墙上表盘发出机械般的声响,文慈微微侧头,看到了趴在床边的女人。
“妈妈。”张嘴喊道。
文惠心猛地惊醒,看着床上憔悴的女儿眼泪又流了下来,心口痛得要死。
她从来都不知道女孩压力这么大。
医生告诉她女儿内心郁结焦虑成疾,种种症状混在一起导致人活得十分紧绷,像是走在钢丝上的人,每一步都得死死提着精神。
并在临走前告诉她,人是睡不长的,估计等会儿就该醒了。
文惠心看了眼墙上的表盘,时钟才刚过“4”而已。
“怎么样,小慈,”怜爱的抚摸着女儿的脸颊:“头还痛不痛?”
文慈轻轻摇头,眼神落在墙上,还好没睡很长时间,她九点的航班,还能睡三个多小时。
“小慈,”文惠心踟蹰着开口:“医生告诉我你的精神状况很不好,妈妈打算让你休学一年。”
“不要,妈妈,我不要,”文慈轻轻摇头,眼里瞬间积满泪水:“我想回洛城。”
她很思念那个小城,那个班级,那些朋友。
“可你的身体……”
“妈妈,你要相信我,”文慈用力握住女人的手,眼泪从眼尾滑落,哑着嗓子开口:“我,想要一个好的未来。”
文惠心握住女孩的手将额头搁在女孩手背上,流着眼泪哽咽道:“妈妈答应你。”
“一切都是妈妈的错,对不起,小慈。”
“不是的,”文慈伸手抚上女人的侧脸,将母亲脸上那缕凌乱的发丝拨开,嘴角微微扬起:“妈妈,错误都消失了。”
*
航站楼前,文惠心红着眼睛朝女孩挥手:“小慈,记得按时吃药。”
“妈妈放心,”文慈笑的灿烂:“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开车注意安全,我先进去了。”
文惠心注视着女孩,直到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才转身。
安检前,文慈抬手将药扔垃圾桶,目光冷淡着朝前走去。
一路无眠,脑子清醒的可怕。
坐着大巴抵达洛城前,橘红色的晚霞正在肆意涂抹这座小城。
“紫藤巷”三个字映入眼帘时,紧绷的思绪终于放松了点。
“阿慈。”
两个人正好在巷口碰到,这个时间点正是洛城一中上晚自习的点。
裴珩目光划过女孩齐肩的头发,落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双目浮肿,脸色苍白,那双眼睛像晚秋的荒草地,荒芜凄凉。
“你怎……”
裴珩知道文慈请假了,但不知道为什么。
“裴珩,”文慈目光落在男孩脸上,死水般的眸子微微颤动:“你愿意晚自习下课后带着一分炒饼来看我吗?”
忽然好饿,但更困。她的精神状态不足以支撑她去买份饭。
“可以。”裴珩应道。
“辣椒少一点,我吃不了辣,谢谢。”说完兀自绕开男孩朝巷子里走去。
裴珩望着女孩失魂落魄的背影,呼吸一窒心口漫开一丝微妙的疼痛。
这是裴珩上过最煎熬的晚自习,思绪不断飘向女孩那双浸满红血丝的眼睛。
*
文慈朦胧的睁开眼朝四周望去,是一片枝繁叶茂的树林。
走在看不到尽头的迷雾深林,文慈甚至分不清东南西北。
抬脚朝前跑去,可越跑越没有尽头。
“铛铛铛……”
文慈猛地睁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原来是梦。
门口皎洁月色下,男孩身形挺直如劲竹,耐心十足。
文慈盯着一头乱发拉开门,屋内昏黄光线从头顶落下,女孩嘴唇白的吓人,伸手接过男孩手上的炒饼轻声道谢,转身坐在桌边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阿慈,”裴珩在女孩面前坐下,望着女孩狼吞虎咽的样子轻声开口:“慢慢吃,不着急的。”
可眼前人没有丝毫放慢速度的想法,一口又一口。
哽咽抽泣间,开始剧烈咳嗽。
裴珩忙拧开旁边的矿泉水递到文慈面前,半跪在女孩身侧轻轻拍着女孩单薄的脊背:“不要着急,阿慈。”
文慈喝口水,吸吸鼻子又开始吃饭,昏暗光线下,一道晶莹从女孩鼻梁上滑落。
“阿慈。”裴珩试探着开口,望着女孩的动作,眼睛忽然酸涩起来。
压抑不住的哽咽还是传了出来,可她原本不想哭的。
文慈将炒饼推向一边,手搭在桌子上撑着额头,感受着自己的视线从清晰到模糊。
她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见到裴珩的那瞬间再也忍不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感同身受,或许是在裴珩身上嗅到了相同的味道。
“阿慈,”裴珩伸手轻轻抚上女孩后背:“想哭就哭吧,总憋着对身体不好。”
老旧灯光下,女孩终于抖着肩膀呜呜咽咽哭出声。
那是一种近乎丧失理智的宣泄,双手紧握放在头的两侧,指尖插进头发用力到发白。
“裴珩,我好难受。”
怎么一切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学习学习没了,家庭家庭没了,好痛苦的十七岁。
这场潮湿的雨到底什么时候放晴?
裴珩跪在女孩身侧,挺直腰背轻声开口:“阿慈,我在。”
文慈似乎哭累了,半靠在男孩的肩膀上,自顾自开口:“可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啊,文慈的生活不应该是一团糟的。”
太痛了,以至于她得站在第三视角才有力气阐述这“血肉模糊”的现实。
裴珩身体一瞬间僵直,指尖轻颤着拍在女孩肩头:“会过去的。”
这段成长的阵痛期会过去的,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文慈喃喃道:“可明明以前都是好好的。”
“别怕,”裴珩下巴蹭了蹭女孩发顶:“既然以前都是好好的,那以后想必也不会差,阿慈,别怕。”
文慈瞌上双眼,泪水慢慢从眼尾滑落。
良久之后,裴珩感受到女孩轻轻点了点头。
坐直身体感受着情绪慢慢消散,最终归于平静,文慈低垂着眼眸开口:“裴珩,谢谢你。”
“没事,”裴珩望着女孩的眼睛:“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慢慢来不着急。”
文慈点头,她也觉得不应该这么苛责自己。
毕竟文慈今年才十七岁,优秀了十六年,只有那一年不怎么优秀而已。
吃饱喝足从卧室里拿出一个智能机递给裴珩:“将就着用吧,我淘汰的。”
“这……”裴珩没伸手,这很不合理。
“给你你就拿着,”将手机直接塞到男生手里:“反正放家里也没人用。”
“但是……”
“这个更方便,”文慈打断男生的推脱:“我可以随时在微信上问你题,还不用浪费话费,你也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毕竟你也请我吃了很多次饭,一样的。”
裴珩握住手机点头:“那就谢谢了。”
“不用谢,你应得的。”文慈单手撑着下巴,说得理所当然。
裴珩看了眼手机,光从表面看还是很新的,不会是……
但看着女孩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还是闭了嘴,反正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还回去。
“裴珩,”文慈忽然开口:“你痛苦吗?”
据文慈来洛城这段时间的了解,她觉得裴珩是她见过最坚强的人了。
网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早逝的妈,好赌的爸,破碎的他。
裴珩闻言轻笑:“感受不到了。”
早已经感受不到了,从始至终他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直到遇见她。
*
裴珩终于确定这个手机是文慈淘汰的了。
点开相册,空白相册在他的意料之中,可当手指按下“最近删除”时,一张照片赫然映入男孩眼帘。
放大照片的瞬间眸中漫开震惊,但更多的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