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内,一切都被收拾得一尘不染,雅致却并不奢华。
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柳凝儿站在杨府厅堂,手中攥着细绢量尺,心情却如窗外微微摇曳的树影,起伏不定。
今日,她被苏嬷嬷安排到杨府为杨玉珑和芷月公主量体,心中复杂难明。明明不过是例行的工作,可想到杨玉珑,她竟生出一丝无法抑制的局促,自她两年后凯旋归来,还未见过她。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堆叠的锦缎上,辉映出柔和的光泽。
“将军,司衣宫的人特来为将军量衣。”侍女在杨玉珑门外通传。
“进来吧。”屋内响起杨玉珑淡淡的声音。
柳凝儿双手轻捧量尺,随着侍女进入杨玉珑的房间。
她的目光落在房中的杨玉珑身上。尽管一袭素灰常服衬得她低调内敛,却难掩浑身散发的威仪与锋芒。她深吸一口气,整理情绪,缓缓走近。
杨玉珑显然没有预料到是柳凝儿来,微微一愣。自从天后宴那晚过后,已有两年未见到柳凝儿,只见她出落得更加清丽脱俗,眉眼间越来越有韵味。
看着她熟悉的眉眼,杨玉珑眼前不断闪现着一个小女孩的影子。
看着杨玉珑盯着自己出神,柳凝儿只觉胸口一紧,压下不安,声音轻柔:“将军,请站直些。”
杨玉珑闻声似乎回过神来,配合地站得笔直,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抬高下巴。
她的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柳凝儿脸上,眼神深沉。
柳凝儿不敢多看,微微低头,用量尺小心地测量她的肩宽与臂长。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某种说不清的微妙。
“将军身形端正,肩宽比例极佳。”柳凝儿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谨慎,心里叹道:她的小玉珑长大了。
杨玉珑认真注视着凝儿的脸庞,淡淡应道:“哦?倒是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柳凝儿心中一颤,醒悟过来自己多说了话,指尖似乎有些发抖,忙低声答道:“肩宽比例佳,将军到时穿上婚袍一定会更好看。”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杨玉珑的心绪,只见她一时沉闷不语,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只剩量尺滑过布料的轻响。
柳凝儿小心地测量腰围、胸宽,指尖触碰到布料时,尽力避免直接触碰到杨玉珑的身体。
尽管杨玉珑站得安然如山,柳凝儿却觉自己全身发热,甚至呼吸都有些急促。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好似一直停留在她脸上,似乎在搜寻什么。
忽然间,杨玉珑的声音低低响起:“凝儿姑娘是哪里人?”
柳凝儿猛地抬头,撞进她深邃的目光中,一时间语塞,只能慌忙垂下眼眸,低声道:“凝儿出身南诏边陲。”
杨玉珑看了她片刻,似乎思索了半天:“可是望姑娘的面容……与南诏人颇有不同。”
听见这话,柳凝儿一时屏住呼吸,不知该如何回答。空气就此凝结。
就在气氛愈发尴尬之际,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微妙的静谧。门口响起清朗的笑声:“杨将军今日倒是有雅兴,量衣量了如此久。”
柳凝儿心头一紧,连忙收起量尺行礼。
门口站着一位身着淡紫长裙的女子,身姿纤长,眉目间英气与柔美并存,唇角微扬,带着一抹不动声色的笑意。她步履从容地走进来,乌发高挽,发间簪饰闪烁。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与从容。无疑是那位北境公主。
杨玉珑朝她斜睨了一眼,淡淡点头,表示打过招呼。
耶律芷月看了一眼杨玉珑,又将目光落在柳凝儿身上,“免礼吧。”声音温和中透着一丝调侃,“看来将军与司衣宫女官正忙,倒是本公主打扰了。”
柳凝儿脸色微红,不敢多言,只低声道:“公主见谅,将军的尺寸已量好。接下来,还请公主移步稍待。”
杨玉珑闻言点点头,语气平静:“既然量完了,我便——”
她转身便要离开,却被芷月一句话拦住:“杨将军这是要急着去哪儿?量衣可是婚服大事,将军不妨多待片刻,亲自监督一二才好。”
杨玉珑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隐隐的不耐:“公主多虑了,司衣宫的柳姑娘自是用心,不劳我费心。”
“哦?”芷月眉梢轻挑,声音依旧温和,“将军果然事事干练,可惜婚事上敷衍不得,稍有偏差便会引人非议。”
柳凝儿不敢抬头,只觉得空气中透出几分火药味。她心头发紧,连忙将量尺重新捧起,躬身请道:“公主,凝儿先为您量体。”
芷月收回目光,淡笑着走向柳凝儿:“那便辛苦了。”
柳凝儿小心翼翼地替芷月量起尺寸。
芷月站得笔直,从容不迫,垂眸看着柳凝儿,语气轻柔:“听闻天后的凤衣便是出自你手,本公主竟也有此荣耀,那这次的婚服便全托付于你了。”
“凝儿定会竭尽全力,不负公主所托。”柳凝儿轻声应道,手上的动作尽量稳当。
芷月目光轻轻扫过柳凝儿的眉眼,随后忽然问:“刚才听将军夸你细心,看来杨将军对你评价甚高?”
柳凝儿闻言微微一怔,不知该说什么,抬眼看向杨玉珑,却见杨玉珑眉心微蹙,语气淡然地替她回应道:“司衣宫的绣女皆是宫中选拔,自然值得信任。”
芷月轻笑一声,不再多言,只是唇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并未将杨玉珑的冷淡放在心上。
柳凝儿抿了抿唇,专注于测量芷月的尺寸。她不敢抬头,甚至不敢让自己的目光多停留,但却无法忽视眼前这位北境公主的气质。
芷月的肩线笔直却不失柔美,腰身纤细,身形与她所想象的粗犷北境风格截然不同。那双深邃的眼眸虽平静如水,却偶尔闪过一丝犀利,仿佛能轻易洞察人的内心。柳凝儿暗自想着:难怪天后钦定她为两国联姻的桥梁,如此气度,确实非凡。
“凝儿姑娘,”芷月的声音再度响起,将柳凝儿从思绪中拉回,“你的手如此之软呢。”
柳凝儿一惊,手指僵了一下,连忙低头道:“公主说笑了,是凝儿唐突,不小心碰到了公主。”
“无妨。”芷月笑意温和,语气依旧大气,“不过姑娘这般认真倒也难得。”
柳凝儿点头不语,继续小心翼翼地量着尺寸。
此时,杨玉珑显然已经对两人之间的对话失去了兴趣。她站在一旁,眉宇间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疲惫,甚至还隐隐透着几分不耐。她抬眼看了看窗外,终于开口打破沉默:“公主,这里量体既然已有序,末将还有公务在身,便先行告退。”
芷月闻言轻笑,转身看向杨玉珑,语气虽仍显平静,却添了一丝暗藏的针锋相对:“将军公务繁忙,自是无可厚非。不过,今日这婚服乃是两国之盟的象征,将军若肯稍留片刻,岂不是显得更重视此事?”
杨玉珑听了这话,抿唇沉默片刻,神情略微显得不悦:“公主多虑了,本将是否在场,并不影响婚服的制作。宫中的手艺,本将一向信得过。”
芷月轻哼了一声,摇头笑道:“将军这话说得轻巧。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好多留将军。不过,将军可别忘了,大婚之日上披的衣冠,不止是装饰,更是重大的承诺。希望到时,将军不会轻视其中的分量。”
杨玉珑微微皱眉,最终只点了点头,语气淡淡:“公主教诲,本将谨记。”
说罢,她不再多言,朝柳凝儿微微颔首:“凝儿姑娘,有劳了。”
柳凝儿低头福身,轻声应道:“将军慢走。”
杨玉珑大步走出司衣宫,靴子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渐渐远去。屋内安静下来,只剩下芷月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正带着一丝深意望向柳凝儿。
“凝儿姑娘,”芷月缓缓坐下,语气仍旧温和,“杨将军虽言语不耐,今日在此待了许久,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柳凝儿手中动作一顿,连忙垂下头,掩饰自己的神色:“将军不过是按照规矩量体,并无特别之处。”
芷月闻言笑了笑,语气中透着几分意味深长:“是吗?可我瞧着,杨将军对凝儿姑娘的耐心比对我更多了几分。”
柳凝儿的脸色一白,连忙摆手:“公主误会了,凝儿不敢妄议。”
芷月依旧笑着,但眼中已不复刚才的和煦,反倒显出几分审视与锋芒:“放心,本宫并未怀疑什么。不过杨将军生性孤傲,不易亲近,凝儿姑娘能与她接触如此和顺,倒也算是件新鲜事。”
柳凝儿闻言不再多言,只专注于手中的量尺动作。
芷月看了她一眼,也不再追问,只是语气略微放缓:“不过,婚服的事还望姑娘多用心。”
柳凝儿赶紧应道:“是,公主放心。”
芷月缓缓起身,最后又朝柳凝儿看了一眼,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有劳你了,凝儿姑娘。”
回到司衣宫后,柳凝儿内心终于恢复了平静。她久久站在原地,心绪复杂难明。她抬头望向窗外,阳光明亮,但胸中却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
杨玉珑与芷月之间那淡淡的矛盾,杨玉珑离去前那匆匆的一瞥,芷月话语中隐隐的锋利……所有的一切,都让柳凝儿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漾起了涟漪。
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柳凝儿抚了抚手中的量尺,强迫自己收起心绪,将注意力重新投向桌上的绣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