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昏地暗,雪花随狂风搅动,仿佛要将整个矿场吞没。然而尽管矿场的气氛令人满腹疑虑,但毕竟暂时远离了暴风雪,几个人在火光跳动的壁炉旁喝过热茶也放松了些,或是借着昏黄的灯光擦枪,或是百无聊赖地用烟卷做筹码打牌。
巴尔图在那军官走后获准进屋烤火,但客厅显然没人理他。他正尴尬地站在角落里,这时看到壁炉旁的小姐向他招手。他几乎有些感激地跑过去坐在她身旁,她从壁炉旁的架子上拿过一盘点心。“吃吧。晚饭还要等一等。”她说。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的确早就饿了,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很饿。他局促地低声道:“谢谢。”然后拿起一个苹果馅酥皮卷,大快朵颐起来。
“真好吃……这些都是给我们的?”少年指着盘子压低声音问道。
“算是剩下的。他们刚才根本没心思吃。”她拿起一块小牛角饼干放进嘴里,向他狡黠地一笑。
这时,仓鸮和理查德在房间另一头争论着。
“真要把那东西拿出来?一路上不是都没用过吗?”理查德懒散地向后一靠。
“这一路她不在指挥车上,距离忽远忽近,容易造成误报。这里不同,她可能会利用矿场的混乱做文章。”仓鸮坚持道。
“行吧,你的人,你来决定。维克托,给他钥匙。不过她看起来倒是挺听话的。”理查德耸了耸肩,语气轻松。
“别低估了天赋者。”仓鸮冷冷地指出。他伸手接过维克托扔来的钥匙,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等到他拎着一只黑色塑料箱,回到房间环顾四周,发现“流弹”不见了。
“人呢?”他问。
“被厨娘叫去帮工了,说是她一个人在厨房忙不过来。”维克托一边打牌一边懒洋洋地说。
仓鸮来到厨房门口。火炉旁挂着冒着热气的锅盖,炖汤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流弹”在热腾腾的雾气里切着什么,一旁的中年厨娘赞赏地看着她:“切得又快又匀。那孩子我叫他抱柴禾去了,都没敢让他用刀。”
仓鸮敲了敲门,冷冷地开口:“出来。”
“流弹”抬头看看他,挑眉说道:“还没切完。”
“我不想重复第二遍。”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于是她放下菜刀,擦了擦手,跟着他来到客厅。
“坐下。”他说。
她没有反抗,顺从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他,抿了抿嘴唇。
他打开塑料箱,取出一对脚镣,金属的冷光在壁炉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他熟练地检查了一遍锁闭功能,上面的定位模块闪烁着不祥的红色光点。“只是一层保险。配合点,不然你会更难受。”他冷冷地说。
她没说话,任他蹲了下来,握住她的脚踝将脚镣套在上面。突然,她抬起脚,踹向他的肩膀。
仓鸮反应极快,手一抬稳稳抓住她的脚,将她的动作完全截住。他抬起头,语气低沉地喝问:“想干什么?”
她轻轻晃了晃被他握住的脚,靠在椅背上,语气漫不经心:“我想起一个笑话,正适合这个季节讲。”
仓鸮眉头微皱,没有松手,显然不想浪费时间,但也没有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周围人停下手里的动作,好奇的目光聚集过来,连维克托和尤拉都停下了手里的牌。
“有个劫匪,冬天把刀架在人质脖子上,叫警察拿钱给他。你猜人质大喊了一句什么?”她声音轻快。
“大概是‘放下刀,咱们好好谈谈’?”维克托忍不住插话。
她摇了摇头:“他说的是‘凉!刀太凉了!’”她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脚镣,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我现在很能理解这个人质。”
其他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哄堂大笑,维克托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这笑话绝了!仓鸮,你快放手,不然她下一句就是‘手太凉了’!”尤拉笑得把牌摔在桌上,拍着椅背附和:“这女人真有意思,戴脚镣的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话。”
仓鸮没有笑,他松开她的脚腕,将另一只脚镣迅速扣上,动作干脆利落,金属锁扣清脆的“咔哒”声淹没在众人的大笑声中。他站起身,在战术终端上点了几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现在,不管你去哪儿,我都知道。”
“那我可以回厨房了吗?菜还没切完。”她语气轻快。
仓鸮神情冷峻地盯了她几秒,然后点点头。
厨娘正在锅里煮着什么,听到锁链的哗啦声响,被她脚上闪烁着红光的脚镣吓了一跳,细细端详了她的表情,又看看门口荷枪实弹的高大男人,语气有几分不满:“你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他们何必这样?”
仓鸮的听力一向敏锐,他走过来,靠在厨房的门框上,淡淡地说:“这是规矩。”
厨娘停下手中的汤勺,没敢看他的眼睛,叹了口气:“我懂,这世道,枪就是规矩。”
他没答话,转过身回到客厅。
大门被打开,带起一阵呼啸的风雪。巴尔图抱着柴禾跌跌撞撞地进门,立刻有人喊道:“小子,你他妈把门关上!冷死了!”他连忙唯唯诺诺地去关门,然后一头钻进了厨房。风雪被大门又一次关在外面,屋内重归寂静。
马里克一边用布擦拭手中的步枪,一边半开玩笑地说道:“这地方真够平静的,就像暴风雪在替我们守门。”
尤拉低头摆弄手中的扑克牌:“平静得不对劲。雪一停,说不定就是麻烦来了。”他把一张牌甩到桌上,抬头看了维克托一眼:“喂,赌注加点儿吧,用烟卷太没劲了。”
“你赢了我多少好烟,还有脸说这个?”维克托没好气地说。他转头招呼仓鸮:“在干嘛,战术专家?要不要来赌点什么?”
“在调试定位功能。”仓鸮连头都没抬。“我的烟快抽完了,别打我主意。”
维克托大笑:“咱们找斯特拉索夫要啊!他招待这么周到,饭菜都有,怎么能忘了烟!”
尤拉接过话:“说不定还能要点酒。不过,”他语气一转,看了仓鸮一眼:“都上脚镣了,你确定还要让她呆在厨房?说不定她会在饭菜里下毒。”
没等仓鸮说什么,“流弹”立刻从厨房探出头,语气平静:“厨房里倒是有致死量的盐,我马上就要全倒进锅里,给你们一个痛快。”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连理查德都把战术终端举在脸前,费力地掩饰了一下表情。维克托笑得用力拍桌子:“说真的,这女人有点意思。嘴比刀子快,偏偏还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真是难得的调味料——天赋者、美女、嘴上带刺。仓鸮,这回你遇上对手了。”尤拉说。
仓鸮冷冷瞟了他俩一眼,没说话。
“这叫什么?带刺的玫瑰?”维克托没在意,点了支烟,继续调侃道,“不对,应该是带锁链的玫瑰。话说回来,这女人会不会真有‘魅惑’的本事?”
尤拉没有立刻做声,他张望了一下四周,发现路易刚刚出去跟格鲁巴换岗了,这才压低声音,但故意让屋里的其他人也听得到:“虽然神经抑制剂打着,但谁知道她是不是还有点余力?”
马里克在一边插话:“你意思是,路易之前的举动,可能真不是他的错?”
“哦,我就知道你也记得那个事儿。”尤拉挑眉:“你老搭档那几针致幻剂,说不定就是因为‘魅惑’。”
维克托嘴里叼着烟卷,嗤笑一声:“什么魅惑?路易那点德行,还用得着天赋?说白了就是个没憋住的蠢货。”
“想着要把人弄迷糊了,自己好占点便宜。我还以为仓鸮会崩了他。”格鲁巴换岗回来不久,坐在壁炉前一边烤着火一边说道。
理查德冷冷地打断:“闭嘴,这事儿不准再提。路易还在队里,别让我听到更多废话。”
“收到,老大,全听你的。”维克托举起双手。
“和其他天赋不同,魅惑天赋与人格特质绑定,神经抑制剂不会掩盖人格。”仓鸮突然说话,吓了他们一跳。
“战术专家,这么说你真的已经确认了?”维克托指着他笑:“难不成她对你用过了?“
“没有。你们也最好别乱猜。”仓鸮看向窗外被风撕扯纠缠的雪花:“我有直觉,这次是‘螺旋矩阵’不想让我们知道。”
巴尔图抱着柴禾回来的时候,听见厨娘对“流弹”说:“孩子,别往心里去。这地方就是这样的,有枪的才算人,没枪的,一条命什么也不是。”
她麻利地切着菜,轻笑了一声:“我不是没枪的人,只是枪暂时不在手里。”
厨娘被她话里的锋芒弄得愣了一下,劝她说:“该忍的还是得忍,命比骨气更值钱。”
巴尔图这才看到她的脚镣,突然替她感到一阵难过。他一边把柴禾整齐地堆到厨房的角落,一边轻轻说:“小姐,你不属于这里。”
她向窗外看去,此刻,德尔维亚矿场和漫天风雪搅在了一起。她安慰似的向是少年笑了一下。“不,我属于这里。”
“可我看得出来,你不是贝瓦人。”厨娘一边挥动汤勺一边说。
“矿上的人也不全是贝瓦人。”她说着自己一路的观察。
“基本上都是。只不过,不全是贝瓦族人。”
“矿工们都来自哪里?”“流弹”小姐快速问道。
“很多地方。德尔维亚山区的农户,各处骗来的劳工,还有被斯特拉索夫他们俘虏的民兵都会被押到这里来采矿。”
“有塔赫尔人吗?”少年赶紧问。
厨娘叹了口气:“很少,但是我恰好认识一个。他是矿工们这次罢工的领袖。”
少年瞪大眼睛,正要继续问下去,那位小姐突然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把厨娘都吓了一跳。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巴尔图,接下来什么都不要问,让我来问好吗?”
少年点点头,身体因为惊惧而颤抖起来。他似乎预感到,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将决定他们的命运,甚至是她的命运。
只见她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飞速地在上面写着:“罢工领袖是否曾是猎人?”
客厅里依稀传来男人们的打牌笑骂声。少年咬着嘴唇,把笔记本递给厨娘看。厨娘显然从他们的举动中体会出了事关重大,她没出声,而是点点头。
“赤红之盾是否参与了罢工?他们是否需要援助?包括情报援助。”她飞速写道,少年捂住嘴,惊讶地看着她。
那厨娘点点头,眼眶里蓄满泪水。“孩子,你究竟是什么人?”她在肉汤的咕嘟声中低声问道。
“流弹”小姐再次写下一句话,这次,她写得十分坚定,笔迹有力。“我是丝卡国驻贝尔瓦利亚特别情报事务官。请代我转告你们领袖,赤红之盾正十分危险,斯特拉索夫有了外援。”
厨娘接过了笔记本。少年清楚地看到,这位中年妇女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她向他们两个缓缓点头,随即放下汤勺,撕去写了字的那几页纸,沉稳地扔进了灶膛里。火舌舔舐着,很快将纸张和秘密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