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暴风雪依然肆虐,但远处被雪雾笼罩的山脉已是隐约可见,雪花开始变得轻柔,像羽毛飘落。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热腾腾的早餐,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烤面包的气味。
众人开始吃早餐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厚重的门帘随即被掀开,卫队长穿着一身厚重的冬季制服走进来,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仓鸮和理查德站了起来。
“早安,两位。昨晚多有打扰,我向你们道歉。今天,我来是邀请你们参加今晚在矿场餐厅的晚宴。将军会亲自到场,他希望我们双方能更好地互相了解。”
仓鸮的语气礼貌且简洁:“谢谢您的邀请,卫队长。我们会按时到场。”
理查德微笑,伸手示意:“是啊,感谢您的邀请。我们正好也有些事情想和斯特拉索夫将军谈谈,晚宴上见。”
卫队长心不在焉地握了手,瞥到了餐桌下首,“流弹”脚上已经扣了脚镣,正安静地往烤面包片上抹奶酪。他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她,问:“这就是你们的任务吗?昨天她像个冻坏的小猫那样蜷在壁炉边,今天倒是漂亮得让人印象深刻。”
理查德打着哈哈,语气带着一丝警告:“卫队长,她很危险……”
“当然,漂亮小猫也有锋利的爪子。”卫队长笑着说,缓缓坐到她面前,细细端详着。他口中的“漂亮小猫”眼皮向上一抬,停止了进餐。
维克托嘴里嚼着香肠:“喂,别打她主意……”
仓鸮上前一步,挡住卫队长的视线。维克托向其他人挤眉弄眼:“……我说什么来着。”
卫队长站起来,若无其事地绕过仓鸮,直接对“流弹”问道:“将军的晚宴,你有兴趣来吗?说不定他会对你另眼相看。”
听了这话,桌上其他人立刻有了一点骚动。维克托震惊得连叉子上的香肠都掉了:“你在开玩笑吧,卫队长?”
“谢谢,不去,不好吃。”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
卫队长露出震惊的神色,转过头试探性地看向仓鸮:“这……你们把哪个外交官家的千金抓来了?”他确认似的低头看看她的脚镣:“她可真不像俘虏。”
“她今晚哪里也不去。还有,她的身份和你无关。”仓鸮冷冷地说。
“看来将军要失望了,原本以为会有个漂亮的‘贵宾’。”他一边把帽子戴正,一边玩味地看着她。“不过,既然你不感兴趣,那今晚就安静待着吧。将军也许会找到更好的娱乐。”说完,他转身告辞。
“‘漂亮小猫’?他还真敢说。”卫队长一走,维克托就嘀咕着。理查德瞪了他一眼,转而对“流弹”说:“我还以为你会动斯特拉索夫的脑筋,想法子给我们制造麻烦。”
“摆明了是个鸿门宴,我干嘛要去?”她把盘子往外一推。仓鸮注意到她再也没吃盘子里的面包。
“什么叫鸿门宴?”尤拉一边舀着热汤一边好奇地问道。
“一个丝卡的故事。”她支着下巴,笑了一声:“有人设下了看似盛大,实则暗藏杀机的宴会。后来,赴宴的人逃掉了,当了皇帝。”
“皇帝是怎么逃掉的?”理查德问。
“他说他要上厕所。”她声音轻快。“所以,建议你们俩今晚多上厕所。”
仓鸮保持着沉默,低头划着战术终端的屏幕,指尖停留在“鸿门宴”的词条。明明是个杀气腾腾的故事,他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勾起。这女人真过分,说话间我还要查“鸿门宴”是什么,他想。
这时候,厨娘从厨房出来,弯腰低声对理查德说:“先生,今天的午餐可能要晚一些。这栋房子还在停水。”
理查德刚吃过早饭,满不在乎地点了下头:“可以。”
“什么时候才能有水?”马里克不满道。
“上头说,今天会尽快派人来修。人不好找,您也知道,现在矿上在闹罢工……”
“好了好了,尽快!”理查德挥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夜幕降临时,一辆越野车停在了院门前。卫队长下了车,亲自为仓鸮和理查德打开车门。他们坐上了车的后排,对视了一眼,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在这样的场合中,以往的装备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因此,卫队长早早派人送来了两套西装。这就意味着,他们将要在没有头盔、防弹插板和步枪的情况下直面斯特拉索夫和他的人。仓鸮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腰间的手枪,指尖轻触那冷硬的金属。这是他头一次被逼到如此被动的局面。
仓鸮在心里盘算着:车队已经提前加满了油,分发了后车的军火,安排了巡逻的人手,连“流弹”也被锁在他的房间。为了应对斯特拉索夫的发难,他们已经设计好了几套预案。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他们用火箭筒轰开矿场的围墙硬闯出去。
理查德显然也并不轻松。他低声问仓鸮:“你的战术终端?”仓鸮从口袋里摸出来,划了几下,给他看那个闪烁着的红色光点。“她还在楼里,跑不了。”理查德这才放下心来,靠回了椅背。“你还是很有预见性的。不愧是L3的精英。”他赞许了仓鸮一句。
副驾驶座的卫队长显然迅速捕捉到了这个信息,他转过头来问道:“仓鸮先生已经是‘螺旋矩阵’的L3?难以置信,毕竟你看上去如此年轻,似乎不到三十岁。”
“做得久。”仓鸮听出了他话里的试探,简洁地说。
“您为‘螺旋矩阵’服务多久了?”那卫队长的话音第一次充满了敬意。
“八年。”
“了不起。我为我之前的态度道歉。”那卫队长诚恳地递过来一只手。
“你对我司的职级和升迁年限非常了解。”仓鸮抱起手臂,看着那只手,冷冷地说。
“这很正常吧?咱们这种人,谁不向往‘螺旋矩阵’呢?只不过,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卫队长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丝毫不见尴尬。
理查德赶紧岔开话题:“这两天,矿上闹得更厉害了?”
“恰恰相反,他们开出的条件大大让步了。但将军还是不能答应他们。”卫队长说。
“为什么?”仓鸮皱起眉头,向车窗外看去。除了远处几个衣着单薄的工人正在收起线缆,偌大的矿场几乎见不到什么人。
“您不了解这些工人,一旦他们认为将军是可以谈判的,就会得寸进尺,矿场的利润本来就很低,这样一来,弟兄们吃什么?”卫队长意味深长:“如果‘螺旋矩阵’可以跟贝瓦矿业联盟暗示一下,把矿石的价格往上提一提,我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跟仓鸮打好关系。等他升到L5以上就说得上话了。”理查德故作轻松地说。卫队长跟着假笑起来。
“用不了那么久——眼下仓鸮先生就能帮上我们。”卫队长故意拉长声调,卖了个关子。
“你想让我怎么帮?”仓鸮立刻问道。
“矿工里头有个罢工代表是塔赫尔人,这次罢工搞不好就是他挑起来的。以前好像是个猎人,上星期他们两条破枪守着矿洞,让好几个弟兄吃了亏。妈的,这人真有点煽动手段,不是说塔赫尔人只相信塔赫尔人吗?”那卫队长愤愤地说。“要是能把他——”他转过身来面对着仓鸮,把手放在颈间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等着仓鸮的反应。
“这种人不在我的任务范围之内。”仓鸮冷冷地说。
“当然,当然。”卫队长话锋一转:“不过,等您见了将军之后,也许会改变主意。”
“你说过,这里头还有赤红之盾?这罢工代表也是吗?”理查德搭话。
“不确定,但非常有可能。将军这些天被他们搞得心烦意乱,这次晚宴就是要听听你们的意见。”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矿场的办公区深处,在一栋大楼前停下来。“餐厅就在这栋楼上,将军只在这里接待贵客。”卫队长为他们拉开车门时,这样介绍道。
巴尔图静静地坐在杂物间的旧床垫上,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手电筒的把手。金属外壳已经热得发烫,他将外套脱下,包裹在这个老旧笨重的手电筒上,房间重新暗了下来,他盯着杂物间的门缝下那条透进来的微光。
走廊上先是传来脚步声,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一个中年女人轻声说道:“先生,我是这里的服务员。请问您有需要换洗的衣物吗?可以把它们交给我。”一个声音粗声粗气地应着,少年猜想这大概是那个叫格鲁巴的男人。那服务员就这样一路把门敲下去,但并不是每个房间都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那脚步声终于来到杂物间门前,她在门板上轻轻敲了两下。随着几声金属碰撞的微响,一把钥匙从门缝外滑了进来。少年立刻上前,伸手捉住它,心脏怦怦作响。门外的脚步声和衣物的细细簌簌声都远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拿起裹紧了外套的手电筒,轻轻地打开杂物间的门,溜了出去。走廊另一头远远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夹杂着一些断续的交谈声,这显然是公共浴室正有人在使用。此时天色已晚,他借着此时走廊窗户上透过的雪的微光,悄悄溜下楼,寒风已经不再凛冽,只有雪花还在窗前像羽毛一样高高飘着。
他摸到了停车棚里。车队在白天已经清理过积雪,随时都能开动。少年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钥匙,按照“流弹”小姐描述的那样,解锁了车门,拿着手电筒钻进车里。“如果你被发现,我们都会死。”她那时是这么说的。
但她很聪明,巴尔图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不管是她迅速判断出罢工领袖就是自己的父亲阿伦泰,还是她昨天当机立断地安排停水,都让他感到无比佩服。况且,是她帮助自己找到了父亲,因此,少年甚至为自己能帮上她的忙而感到安慰。
等到他终于重新锁上了车,已是一身冷汗。在他看来这时间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他悄悄溜回了小楼,把外套重新穿在身上。在上楼之前,少年不着痕迹地将钥匙悄悄扔到地毯上,用脚轻轻踢了它一下,钥匙无声地钻入地毯与地板的缝隙。他知道,等他上楼后,这把钥匙就会重新回到马里克的衣袋里。
巴尔图走上楼,正遇到从公共浴室钻出来的尤拉,手上还拿着一个脸盆。尤拉问他:“你去哪了?”
少年镇定地说:“我去上厕所。”他指指楼下。尤拉嘲笑他道:“手上有灯了,难怪你敢去厕所。我听说塔赫尔人能和狼单打独斗,你居然还会怕黑?可真不像是个塔赫尔人。”
他没答话,忍受着尤拉语气中的轻蔑和戏弄,回到了杂物间。少年轻轻掩上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