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借着落日几抹余晖,花椰菜正在打扫诊所卫生。
辣椒注意到放在架子上的七个杯子,忙招手呼唤老实巴交坐在椅子上的油菜,她边欣赏杯子边问:“菜医生,为什么不明天白天再扫地?白天光线充足看的清楚。”
花椰菜语气轻快地说:“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有个小朋友要过来玩儿。”
辣椒了然地“啊”了一声,“菜医生,你可真是一个爱拈花惹草的人。”
一旁的油菜赶紧拽拽她的衣摆,小声提醒她,“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
这时,诊所外传来除草小队伍的声音,“菜医生,我们回来啦!”
“我们回来啦!”
“回来啦!”
临近诊所的这几步路,她们走着喊着,欢快上扬的语调飞成橘色晚霞中、展翅高飞的小鸟。
她们一进门就看到花椰菜在扫地,继而就看到辣椒幽怨的小眼神。
几个人有点疑惑,怎么了这是?
但看到她手里的杯子,活像劫匪挟持了人质,西红柿站出来说:“淡定,不要冲动,放下杯子。”这可是菜医生蹬了一天自行车买回来送她们的,对她们很有意义,如果不小心摔了她会心痛到失眠的。
辣椒幽怨的小眼神飘向花椰菜,“菜医生,这杯子她们都有?”
花椰菜不忍伤孩子的心,“你也会有的。”再看向目光灼灼的油菜,“你也是。”
辣椒轻咳了一声,小心把杯子放回去,又转头对她们说,“你们去山上都不叫我。”语气颇有些被抛弃后的可怜意味。
蒜薹:“抱歉,我们不知道你也……”
话还没说完,辣椒就拉着油菜跑过来,嘿嘿一笑:“抱什么歉,还是抱我吧,刚才逗你们的,明天我俩能跟你们一起去山上吗?”
除草小队伍六脸欣喜:“热烈欢迎!”
夕阳余晖消失的很快,就这么扯皮一会儿的功夫,天就黑了,花椰菜还要送甜菜回家,然后再返回来,今晚她要住在诊所里。
趁着花椰菜推自行车的间隙,蒜薹和西红柿还在逗甜菜:“今晚要不要留下来住呀?很好玩的哦。”
甜菜小朋友很能抵挡新鲜的诱惑,“不行,我答应妈妈晚上就回家的,不回去妈妈会担心的。”
西红柿揉了揉她的发顶,“乖宝儿,明天还来玩儿,我们去接你,让你南瓜姐继续教我们爬树。”
花椰菜推着她的三轮自行车走来了,她还在后座绑了块垫子,以免硌屁股。
待花椰菜走远后,一个“邪恶”的注意在众人心头萌发。
方才还闹着不走的辣椒,现在不仅劝油菜赶紧回去,自己也老老实实蹦蹦跳跳回去了。
剩下的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也纷纷朝回家的方向走去了,距离太远的青椒就和蒜薹蒜苗留在了诊所。
她们也没闲着,把袋子里的羊粪倒在了堆肥的地上,学着花椰菜教她们的方法,将羊粪浇水到合适的湿度,就用塑料布盖起来。
……
今夜月朗星稀,月光皎洁,细看远处树林中,有一黑影闪过,黑色的剪影勾勒出她的轮廓,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一身行头干净利落,脚下生风,走的飞快。
“又见面了。”油菜说。
辣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凑巧。”
油菜声音小但吐字清晰,“有话想说。”
辣椒:“想说你就说嘛,菜医生也常说想说就要大胆的说,要勇敢的表达自己,说吧。”
油菜:“你如果再蒙个面,真的好像书上那种很标准的小偷。”
辣椒:“谢谢你,标准小偷二号。”
没错,油菜也背了个大包袱过来。俩人一同朝诊所里面走,辣椒问道:“听你跟菜医生聊天,你家距离还挺近的,怎么会跟我一块儿到的?”
油菜:“收拾东西慢。”其实是因为挑选和纠结要带哪床好看舒服的被褥来,这才多花费了些时间。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蒜薹和她们大眼瞪小眼,又看到她们很难被忽视的大包袱,“这是?”
辣椒欢喜地说:“我们来借住一晚!”
油菜附和地点头,手不自觉握紧了包袱的带子,长时间没怎么接触人,她还是有些紧张的。
蒜薹:好嘛,这下热闹了,不知道菜医生回来会不会感到惊喜。
花椰菜回来的时候,诊所有五个人,她看着土豆:“你没回去?”
青椒抢先一步回答:“菜医生,我今晚想住在这。”
花椰菜:“行,反正地方挺大。”六个人睡在地板上妥妥的。
没过一会儿,南瓜来了,一样背着个大包袱。
花椰菜:完全没问题,七个人也妥妥的。
又过了一会儿,茄子也来了。
花椰菜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但她没说,只在心里中二又深沉地说:燃烧吧,团魂!
当花椰菜和其他人正在铺被褥时,西红柿才背着包袱赶过来。花椰菜连位置都给她准备好了,她拍了拍空出来那块地板,“同志,给你留的位置。”
西红柿甜甜地说:“谢谢菜医生~”
待西红柿也铺好被褥,放眼望过去,花花绿绿,整整齐齐。
好嘛,大通铺get√
深夜,万物寂静,一阵急躁的抓挠声自诊所响起,“哧哧”的声音凶猛刺耳,如万虫过境,冲破房屋散至空旷的原野中。
被指甲刮掉的角质层和褐色的血痂簌簌掉落,微乎其微的声音如同折断翅膀的飞虫,自身下成群结队的向四周爬去。
熟睡中的人醒了过来,花椰菜的大脑陡然清醒,隔着中间的西红柿,摸黑按住了辣椒正在抓挠皮肤的手。
距离手电筒最近的蒜薹连忙打开手电筒,跟花椰菜一同按住辣椒,着急地问:“菜医生,她这是怎么了?”
西红柿看到辣椒紧闭的眼,“这是做噩梦了吗?”
花椰菜对西红柿说:“你先帮我按住她手,我去拿镇定药。”
花椰菜将手电筒拿走了,这里又陷入了短暂的黑暗,蒜薹和西红柿能明显感觉到辣椒的强烈不安,她的双腿僵直地“扑腾”一下,像是从高空掉落,却妄想用双脚立在地上。
蒜薹轻声叫了辣椒几声,辣椒毫无反应,依然被囚禁在梦中。
这一定是个噩梦。
噩梦划分两个国度,一边不安的沉浸,一边惶恐的呼喊。
好在花椰菜很快就回来了,她拿来吸入式的镇定剂放在辣椒的口鼻部位,药物吸入鼻腔,不一会儿辣椒就安静了下来。
花椰菜掀开她的衣服露出肚子和手臂,暖黄的灯光下,她身上血淋淋的抓痕有些可怖,已经结好的痂被掀起,只留一丁点连接着皮,还有些已经完全脱落,暴露出没长好的嫩红的肉,完好的皮肤则是留下又长又深的痕迹。
离她最近的西红柿几人看到这种情形顿感惊讶与心疼,她们心疼于辣椒对自己的毫不留情,这些又深又重的痕迹看着就很痛很痛,像是跟自己过不去。
又惊讶于她白天的乐观和夜晚的惊惶,她们还以为辣椒的病症很轻,或者根本就没病。
她们太过善良美好,才会在看到她人的伤痕和痛楚时感到心痛、不忍、无奈、气愤。
她们分工协作,两人留下照看,一人去打水,一人去烧火,一人去拿药膏和棉签,接着便是擦手抹药一阵忙活。
药物的剂量很小,辣椒醒来时,天色将明未明,房间内也很安静,看来大家还在睡觉。
辣椒朝左边翻了个身,侧躺着的油菜对她眨了眨眼,完全不像刚睡醒的样子,辣椒脑袋有点懵,她朝右边翻了个身,打算给大脑开机缓冲一下,就看到蒜薹转头对她笑了下。
如果侧躺算条直线,那么辣椒接下来几秒就看到了“角”的起立。
“醒了?”花椰菜手肘支撑着身体,支棱起脑袋说。
“早上好。”西红柿支起上半身笑着说。
“新的一天。”南瓜女士坐起来说。
辣椒坐起来看了看两边,“你们该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你猜。”
辣椒猜不到,但身体感觉得到,后知后觉旧处的伤痕一阵火辣辣的疼,虽然抹过药,但并非一点痛没有。
辣椒耷拉下脑袋,“对不起,打扰你们休息了。”
得到的却是大家的已读乱回,“不客气”“天气真好”“饿了”。
辣椒笑了,她明白大家并没有怪她。
兴许是氛围使然,和朋友们躺在一起精神放空的感觉太惬意,大家都老老实实躺在舒适的被窝里,辣椒忽然说起她以前的事。
十岁那年,她捡到一只小狗,小狗瘦弱不堪,满身泥泞,看不出原来的毛色。
她给它洗澡,褪去黄泥后才发现这是一只全身白色的小狗,她给它取名辣椒籽。
十岁的她正是调皮的年纪,她练的一手捕鸟的技术,时常抓来给小狗做餐。
小狗越来越健康,吃的越来越多,小不点儿比成年人手掌大些,浑身肉肉的,像一只白色的棉花糖,经常在她脚边绕来绕去。
有时她逗它,用脚轻轻将它推到一边,小狗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这时的它就像一颗颤巍巍的q弹椰子味果冻,让人忍不住想抱着它亲了又亲。
辣椒佯装要咬它,双唇轻抿住它的耳朵尖,小狗就嗷呜嗷呜叫,好像真被咬了一口似的,辣椒笑的前仰后合,把它抱在怀里一顿揉搓。
有时她也会假装推开它,可无论如何辣椒籽都会奔向它,因为四条小腿太短,跑过来时偶尔还会摔跤,但是小狗乌黑的眼睛里只有它的主人。
十岁到十八岁,八年的时间,小狗变成大狗,可在她眼中,小狗即便是老了也是她养的小狗,她的朋友,她的家人,她家里的一份子。
小狗陪着她长大,给她带来无尽的快乐,点点滴滴汇入时间的长河,凝成一颗颗闪亮的星星在她的记忆中闪烁。
直到三个月前,她突发奇想想要玩一场探险游戏,小狗自然是和她一起的,她们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座废旧的老屋。
没了房顶的老屋,地上早已长满齐膝的杂草,斜塌下来的房梁腐朽发黑,上面盘绕着疯长的藤蔓植物。
辣椒爬上断裂的墙壁,手拿一根笔直的木棍直指天空,正要说些热血的词,断壁轰然倒塌,那一瞬间的失重感让她的心脏猛然提起。
可当她落地时,看到砖石缝隙中蜿蜒而出的血红,只觉得心脏被狠狠攥紧。她疯了一般去扔、去挖那些堆成尖的砖石碎屑。
小狗雪白的毛发染成红色,她哭喊着小狗的名字,小狗虚弱的嗷呜一声便没了生息。
八年是小狗生命的一半,她渴求她的狗狗长寿,如若如她所愿,生命也已过去三分之一。小狗陪她,是她生命的一段时间,却是小狗的一生。她从未想过今天这种情况,寿终正寝永远好得过在她怀里奄奄一息。
她被攥紧的心已然成了碎片。
刺目的红色灼伤她的眼睛,后来她才明白,红色不止是胜利,也是罪恶。
她不会原谅自己,过错全在她,悔恨全在她,悲伤难过全由她。
她每天以泪洗面不进食,睡觉时也会无意识的流泪。
又过了几天,她不再整日哭泣,却开始疯狂进食阳光,巨量的阳光将她的皮肤由内而外的腐蚀,她的皮肤开始发痒溃烂,指甲划过便是长长的血痕。
家人送她到诊所看病,在药物的作用下,她确实有所好转,她不必再为睡梦中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惊醒,继而哭泣。
可白天她是清醒的,自责占据她的身体,任谁来劝慰都无济于事。她开始认同:有些事情的确只能交给时间。
她是想依靠时间释怀过错吗?不,她可能会接受这个结果,却不可能原谅自己。
古人常说天狗吃月亮,其实是月食,可在那一天,她的小狗确是吃掉了太阳,那一刻遮天蔽日,周围的一切都黑了。
自此以后,每当她想起她养的小狗,时间就会在她闪着星星的记忆长河上立下一块碑,星光闪烁,碑石连绵。快乐和痛苦交织,怀念和悔恨掺杂,她会哭着笑,又或是笑着哭。
她捡到小狗的那天,小狗送她快乐和陪伴,如今小狗也还在庇护她,带给她幸运,让她认识新的人,见识新的事物。
辣椒一字一句说完,泪水没入枕头里,她出声拦住身边蠢蠢欲动的人,“不要安慰我,我哭一会儿,很快就好了